容从岭南回，为予说南乡。
南乡古乐土，殷庶冠八方。
邑居侔京国，巷陌迷廛坊。
处处闻鸡犬，村村乐耕桑。
引渠跨百里，畬种到山岗。
宿耕当秋急，莳苗逮夏忙。
溉久泉脉润，犁熟地力艮。
人事既已至，水旱未为痒。
乐岁餍饼饵，凶年免秕糠。
馀务事楮漆，材用及松篁。
千里无旷土，百室动连疆。
民俗亦柔淳，不似北方强。
夜村无闭户，栖亩有馀粮。
自从数年来，人事实堪伤。
繁都渐萧条，乐郊日荒凉。
昔日百家村，数户仅有亡。
昔日货赁田，直为青草场。
尝观列邑事，劝课先路傍。
路傍尚如此，深谷皆莱胱。
欲耕力不给，欲责无人偿。
相将弃旧业，扶挈走伥伥。
衣褐不被体，累累行且僵。
就食散东西，辗转居不常。
岂不恋居室，岂不惜田场。
岂不爱妻子，岂不念爷娘。
天伦不得保，绝去如相忘。
或死沟壑中，或托场市商。
或于山寺投，或于寇盗藏。
无赖数百群，相聚逞剽攘。
白日杀越人，昏夜明火光。
连结数十州，徒繁势更张。
行旅不得通，郡县莫敢当。
齐民尽消亡，奸究渐强梁。
潜思后日事，深忧在弄潢。
州邑况凋瘵，故如贡首羊。
所守是何物，虚簿与空仓。
倘或有警急，何以应搀抢。
究厥所以然，实由谋不臧。
领镇率贪纵，长民非慈祥。
同然浚膏血，谁医眼前疮。
军簿久不覈，名籍乱无章。
身去役尚存，家破患逾长。
猿亡林木祸，门火池鱼殃。
耕种已失时，焉得理莠稂。
因玆愁怨积，戾气于阴阳。
人事既不至，况复愆雨旸。
百谷俱受灾，比年连失穰。
官债不得偿，矧敢望仓箱。
何以盖寒体，何以充饥肠。
寒饥转作疠，流染剧火飏。
阖户幸一活，壮弱皆夭殇。
离散益无数，死亡亦难量。
顷因远行迈，薄暮投村壮。
扣门愿寄宿，且复求水浆。
中有一老父，须眉皓苍苍。
借问缘底事，块然处空房。
老父不暇应，垂头泪先滂。
黄昏炊爨讫，夜共宿土床。
翁言年八十，去岁遭妻丧。
世为水卒役，长子死于防。
次子不堪命，兆去不我将。
存亡绝消悤，不复倚门望。
何人炊我食，何人缝我裳。
汲樵手自亲，一身尚未僵。
不独吾家然，所在皆堆墙。
此村数十家，萧条见何尝。
皆为驱役苦，散避如惊獐。
晚来拂衣起，绕村久徜徉。
门闾尚俨然，炊煤栖空梁。
不见烟火起，满因宿草黄。
予是白食者，闻言实惊惶。
蹙颡忽有泚，怆然涕汪汪。
堂下隔千里，九重何茫茫。
经帷虽有言，岂如亲见详。
痛哭少贾生，进图无郑郎。
孰摹民离状，发递达末央。
先王四十年，霈泽流汪洋。
生成无札瘥，茕独皆稻梁。
如何至今日，有此歌隰苌。
圣明思经迷，光烛照逾旁。
犹溺师夏后，如伤拟周王。
哀矜损正供，雨露弛秋霜。
况复股䏡良，鱼水会一堂。
左右竭心力，思日赞赞襄。
弼违有法家，宣化有召棠。
赋役不加重，洷惠愈大霶。
黎民当爱赐，至治宜馨香。
有何疵政举，而不瑧时康。
邦本一泮涣，其谁与胥匡。
所夏在土崩，川决不及障。
言念一至此，中夜起彷徨。
譬如衰迈人，病且成膏肓。
求受在必当，得药即投汤。
多方思已病，亦复及祈禳。
治急恐后■，病以斤斧戕。
倘求病民源，岂无于政妨。
燎原由灼火，滔天自滥觞。
清流要澄源，举目当击纲。
反手转移机，只在宵旰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