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迁于昭阳四载矣。幽忧丧病。特未就木尔。因历平生踪迹。时变所遭。略提其概。信笔成诗。凡一百有三十四韵。惟事之是纪。不暇饰以藻也。唯情之是述。不暇加以文也。通纸寘两韵而押之者。恐言之妨于韵而不达也。有错语叠字而不避者。非有意于为诗也。特长歌永言。以伸其臆而已也。
昭阳迁客何为者，四海茫茫绝知己。
忆从开口即攻文，片言往往惊人耳。
曹刘陶谢作前茅，拟与左马同鞭弭。
濡毫扫尽百纸空，风云惨憺星斗徙。
胸中得意造化生，鹏背扶摇如尺咫。
幽兰在谷不愿闻，浮世悠悠竟多累。
凌阳献璞岂素心，桂宫迢递天梯迩。
宁为局束辕下羁，上林一枝无处寄。
方圆莫周枘鋻违，守雌将师柱卞李。
邦家屯运值百六，左海妖鲸氛祲炽。
太平烟火二百年，一朝忽作长蛇饵。
吁谟不早苞桑计，去豳苍黄宗社委。
峨冠廊庙问胡然，坐使国步颠又燬。
是时主辱臣当死，疲蹇犹能备驱使。
临危几草奉天诏，洒涕亲承罪己旨。
弓櫜那料属诗书，幕府翩翩躬鼓鞁。
辕门檄罢牙帐闲，软语每共仙源子。
征鞍长路八年间，髀肉何曾生髀里。
溟南浿西且岭北，燕塞辽河经万里。
青齐飞挽弥串来，委输专膺给军馈。
指撝功成柳检察，勒石联题鸭江涘。
班侯燕颔只劳生，少游款段怜知止。
俄擎尺一下九重，重入花砖曳郑履。
玉堂正对金銮开，黄封赐饫天颜喜。
人间风日不到处，点窜瑶篇知几字。
龙筵画刻赭袍光，珥笔螭头奏封事。
回看卿月丽层穹，八座高拱中宸位。
瓶罂易溢戒满盈，驽足当衢惧跋疐。
涓埃无补四渎深，秪是朝宗心未已。
中兵自愧昧韬钤，掌礼惟堪供跪跽。
卢前王后总等闲，鼠肝虫臂任同异。
颓波难挽缺堤障，世故丝棼嗟靡靡。
荆湖弓堕万灵号，天吴移水山作地。
大块噫气乾坤荡，龙鱼奔突杂蛟豕。
瑞曜沈彩贯索明，冤血喷碧连街市。
吴宫火色燕焚巢，嗷嗾匝域含疮痏。
治长荷绁本非辜，叔向拘圉畴凭理。
风枝危叶怯安栖，余亦遑遑渡江水。
诛茅作舍故山隈，拟傍松楸送馀齿。
新奇臭腐元一概，身外浮荣轻脱屣。
浮沈田父野老间，南陌东阡相汝尔。
锄荒累石通细径，疏涧开池侵小沚。
密藻时游丙穴鱼，春林驯翠眠锦雉。
疏篱霜重怜菊艳，曲砌阴移看竹醉。
芒鞋日涉栗里园，道似频寻远公寺。
苍松万甲老成龙，踯躅千层红结绮。
天磨西望浮脩眉，华岳东盘玉屏峙。
海月轩临大野迥，超然斋瞰长洲迤。
秋林栗肥过拳黄，晓栅蟹实脐团美。
歌弦新曲白雪音，世无钟期聊自记。
仰空拊缶歌呜呜，始信杨卿非下士。
雌黄久断霞外襟，名姓仍留世上议。
火龙之祀白帝月，猰㺄封狐恣舕舐。
有役兟奎奉造嗾，协同国亮肆毒臂。
良才之种暨逋臣，并其奴讱声势倚。
敢为诬天诬上语，谓天可谩君可毁。
变白而黑角易鬣，倒海扬尘翻手似。
丹书申籍四臣罪，白日惊霆掀万类。
呜呼此事岂忍说，欲说唯应先涕泗。
先王有灵必有知，事死事生奚二致。
斜阳宿草穆陵寒，冥冥泉壤玄宫閟。
伊谁作此哆兮侈，密如数罟深于匦。
纲常颓矣奈若何，邦命缀旒无人纪。
春秋一部囊橐资，注脚于今恨胡氏。
南湖旅舍度三冬，虐雪饕风艰苦备。
亲知隐我远行遣，联袂投寻接阶厄。
悲欢千变不须说，但道加飧眦有泪。
韶光忽泛江上柳，秦地新元传太史。
雪马试度瓦阜村，暂卸归骖待狱吏。
人日之晨乃启行，却记其年是丁巳。
朝曦初出出东门，侨店草草人三四。
追随中有沈君子，赠诗来宿良勤至。
黎明蓐食向溪桥，雪后沙滩平若砥。
平丘路左喜逢人，村约萧条迷葛藟。
有骑驴客头戴巾，一男随后行且唯。
相迎乃是白沙公，青眼脉脉空睇视。
鹤发丹辅烨如神，自我不见今五祀。
少年整笏百僚上，迟暮如何困荆枳。
桓伊抚筝不复见，觚棱泱漭浮云起。
严程戚促宁久淹，寒燠初交判弦矢。
清阴亭子金台下，南郭病叟于焉俟。
三觞离怨一首诗，握手依依共长喟。
临岐忽漫斯亦幸，翻恨清阴不在此。
行行行到屈云边，遥见清河待邮址。
坐后两胤列雁行，齐衰苴杖而草履。
墨面惨惨出苦语，亹亹穷途见高义。
交情淡淡老益坚，彼哉炎凉吁可鄙。
杨根道尽蹑加平，千尺台高松桧翠。
沿江之栈细如丝，俯视怔忪马蹄踬。
夜宿安保朝席岭，席岭嵯峨俯峛崺。
十步九仆上青天，汗浃重裘堪咋指。
一百八盘黄鲁直，古人今人同一轨。
到此休歌行路难，世路羊肠吾已试。
新渊江口解行舟，仆夫先我候山趾。
遗墟不辨貊王城，故迹唯记壬辰垒。
凤仪峰峣没云表，白鹭浦净清于玼。
招招舟子应笑我，底事明时作孤累。
薄暮来依郡郭陬，太守黄公慰憔悴。
黄公于我为旧要，为设杯盘丰饎胾。
寓我户长朴兰家，给我月廪兼筐簋。
天恩浩荡报蔑由，况荷地主勤用意。
平生夷险敦素节，一瓢从来等千驷。
全家入峡百口圆，泽畔生涯随造次。
天理盈虚不可测，人事参差不可恃。
衰龄沦谪病侵婴，夏痁冬疫搜脂髓。
头无玄发口无齿，神形兀兀犹枯𩨨。
连年丧女又丧姊，躯壳于吾真一祟。
屈原问天天不语，贾生作赋强宽譬。
我思天地沤浮然，漆园仙吏恢吊诡。
十二万九千六百，何者是成何者毁。
长安烟月自凄凉，洛阳城阙埋樵薙。
帝王基业且徒然，矧我孤寄蝼与蚁。
太上立德次立名，我无一焉诚可耻。
福未盈眦祸盈车，落在穷峡编耒耜。
图书四壁立计活，方寸万古何𡾊硊。
去岁旱熯民尽饥，丘壑哀哀脑胔弃。
妻儿谪我甔石无，我且任命除嗔恚。
若死定死癸丑年，不死至今应有以。
舌存犹能诵经籍，心大讵怕宵人詈。
伤时拟草钱神论，达观羞为答宾戏。
龙逄比干问何辜，稷契皋夔问何祉。
太公何为老作鹰，伯夷何为采薇死。
梁家台榭凌霄汉，申屠树屋不容轵。
庾衮还为岩下尸，仲达荣窆东园器。
秦硎之士汉党人，至今凛凛有生气。
莽为周公操文王，雄乌雌乌孰辨只。
贤愚殊辙天不管，大道既隐无非是。
羲农几蘧俱亡羊，播糠眯目淆真伪。
高明之室鬼之瞰，得车虽多由舐痔。
昨夜东风吹雨过，蔫红点点粘蜂翅。
流莺啼破北窗梦，岸帻长啸凭马几。
兴酣朗咏送春作，秋毫太山聊尔矣。
沧溟为酝北斗杓，洗涤多生千万思。
平铺刬却计徒奇，天末长虹万丈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