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辋川之图者，不如摩诘之游。读桃源之记者，不如渔舟之遇。盖书画能使人想其旧迹，不能使人发其真趣。而睹山川面目者，始可免簏中兔耳。余尝陋匏瓜之系，怀弧矢之志。揽范辔，遵海浒。招招黄帽，游于三日之浦。群峰黛愁，湖水秋净。翠羽回翔，锦鳞游泳。于是仰踞藓石，俯临清镜。抚六子之丹书，发云端之孤咏。顾谓客曰：彼巃嵷赑屃者出自长白。延袤南蟠，千奇万状。作一头风岳，而其糠秕犹能陶铸三十六仙山也。神区胜景，擅名今昔。别有天地，非人间也。以其地邻东海之滨，委弃荒遐之壤。贵家之绣幰不来，金门之珠履不往。寥寥千载，谁协真赏。幸以稼亭有东游之记，谨斋著瓦注之诗。然所观者不过■靼一面，所游者只是沧海之湄。艰关匹马，踽踽独行。佳篇美什，谁与酬赓。况当其时，天步艰难，荒岁骚屑。虽有山川无俪之景，而不能偿一己之忳郁也。今吾与子，逢千一之休明，致邦家之嘉靖。民物无虞，烽燧绝警。咨诹乎皇华之原隰，憩茇乎召伯之甘棠。领山川而欻歙，吐光景而簸扬。岭东西二十六邑之境，尽落吾掌握。无境不探无诗不录，是亦旅羁中之一乐也。彼述郎、永郎之荒诞不经，非吾儒之所可楷式也。噫，四仙而后有稼亭谨斋。两公之后，游者几侪，皆泯灭而无馀。则今日之神奇，亦当臭腐而为枯骸矣。惟山与水，万古如一。彼嶙峋者如彼而未尝灭。渊沄者如此而未尝渴。自其未尝渴灭者而言之，则吾亦天地间之一物，身虽没而名不没。自其渴灭者而言之，则吾岂能与天地等埒。是身之微，如草露之易泄。悲夫。客曰：不然。折杨之音，不入于黄钟之室。刳胎之说，不杂于熊罴之祥。当太平之时，而所贵者行乐耳。何苦茹恨而悲伤，得无与泣牛山者类欤。于是相视一笑，引满促膝。醉歌呜呜，兴酣耳热，不知舟中之有明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