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清凉山，上有太古雪。 为落苦寒地，冬夏常莹彻。 何哉炎徼中，已届六月节。 亦见雪作团，净白挼玉屑。 一团卖一钱，筠篮满街列。 问其所从来，点苍晨采撷。 夫惟高故寒，上界气凛冽。 歊蒸迥不到，留此一片洁。 乃知十九峰，夐在青冥绝。 若以天咫量，五台岂能埒。 塞北冷易凝，天南暖难结。 自非入太清，安得脱暑热。 征途憺无事，物理供静阅。 地暖天自凉，此论非摭说。 归去姑雄誇，滇雪坚如铁。 洪炉燎不消，沸汤沃不灭。 满把青葱是何孽，一枝三叶戾气结。 见人辄作无风摇，意似相亲工媚悦。 岂知毒过笑里刀，杀人不用持寸铁。 粤俗好逞一朝忿，往往服之肠断裂。 疗法虽传伏卵鸡（见《船窗夜话》），医经更沥牡羊血（见《闽部疏》）。 事起仓猝那及购，购来或已挢于舌。 我翻案牍何其多，大呼空劳戒谕切。 曾闻汀州王太守，悬价秤收榜高揭（名廷抡，见吴青坛《岭南杂记》）。 前史又记刘兴宁，援作赎刑广搜抉（名熙祚，见《明史》本传）。 今病何嫌用古方，后车自可师前辙。 爰向讼庭立条约，轻罚听输草准折。 一笞五斤未为苛，草必连根勿留蘖。 汇征义取拔茅连，炎畀宁容死灰热。 迩来轻生狱渐少，或亦借资此例设。 图蔓虽觉立法周，拔本终惭为政拙。 独不见古时循吏治行高，甘雨和风泽流泄。 麦秀两岐禾九穗，不祥者除祥者茁。 徒誇非种能诛锄，犹是区区一末节。 堪笑众僚偏善䛕，境内恶萌已消灭。 虺蛇啖蛙黾，蜘蛛饱蠓蠛。 弱肉强之食，理本天所设。 厥初生民时，即茹毛饮血。 戕物以养人，固非甚作孽。 要之物类中，等差亦有别。 鸡豚待人养，故可常馔列。 生之斯杀之，义足相准折。 其他飞走伦，彼自长自茁。 亦何与人事，而必供餔啜。 是以王政垂，立制寓撙节。 从禽网或开，取鱼泽不竭。 去春始浚池，种藕四五节。 及秋始放花，花少未忍折。 今年夏苦旱，弗暇觅清悦。 经旬不出门，坐怕赤日烈。 园丁忽来报，满池炫红缬。 惊喜出意外，速命一壶挈。 上奉白头亲，提携到子侄。 爰循曲池步，亭亭果成列。 或吐萼已满，或含苞未裂。 高或众花上，特出自雄杰。 低或叶底藏，半面时漏泄。 居然千红妆，艳我眼光热。 僮奴强解事，潜向溪毛撷。 担头解悬鸡，岸隙搜巨鳖。 虽无丝竹赏，庶以快餔醊。 却望四野中，农夫汗流血。 翻车如渴蛇，欲吸长河竭。 已看浜港断，阳湖亦涸辙。 对此心如焚，当食还复噎。 得非书生命，乐事必陷缺。 何当沛甘霖，一救倒悬切。 馀沥到我池，濯花愈娟洁。 五材民并用，火于人尤切。 上自鸟雀繁，下至虫鱼蔑。 饮冷而食生，不闻病膈噎。 甚至蚕生冰，更或蛆出雪。 自能孳育蕃，不藉烹饪热。 惟人禀天阳，气母用易竭。 火食以益之，始补丹田缺。 可知炎上者，专为人而设。 奈何资以生，辄不知撙节。 但快已贪饕，弗顾物夭折。 所以杜甫言，燧人之祸烈。 敝庐不愿奢，洒埽自清绝。 栏扶梅萼冻，篱剪竹梢折。 谁欤吾所党，来者客非热。 危坐声焦桐，古怀面荒雪。 泉流漱寒远，松韵落虚切。 杳冥山灵见，唱叹清庙彻。 是时天宇净，林端月如玦。 嗒焉隐几綦，泠然御风列。 园景怅昏黄，庭光怜皎洁。 诸贤且相住，茗荈亦佳设。 江国望幸深，自比前岁切。 平山桃与梅，早栽实频结。 今年初卉增，春丽罗繁缬。 敬以奉慈颜，香花佛前设。 十万松翠涛，十万竹苍雪。 红桥岸影开，韶序圣情悦。 桂林拥诸峰，纯石奇秀绝。 可自双盖生，尧山亦盘折。 出土青见根，千寻削巨凸。 或皆侧叠成，石与石相切。 兴安峰石雄，老状略区别。 意欲撮一堆，园林供高洁。 石者行已土，渺然雄秀别。 不知开辟初，此段谁造设。 御园儤直散，海淀朋尊设。 已向作花朝，且当赏春雪（先饮于梦堂小墅。）。 重城鞭马迟，晚巷投君切。 何以近招邀，于焉复罗列。 闰将三月俟，嘿对百花说。 风浅差不寒，雪轻颇相洁。 夜景接碧虚，檐端罢飘瞥。 此时沙水间，遍有草芽茁。 寓楼对兹山，了若图障列。 谁知一发皴，中有万盘折。 冒雨游亦佳，失声唤奇绝。 长岚互起落，阴霾肆生灭。 荡魄石气腥，迎面云车裂。 岂惟咫尺迷，收视且不迭。 恻然念舆夫，劳彼乐我阅。 身甫转麓过，雨已湿衣澈。 风涧相喧豗，怖畏不可说。 失足万一间，尔我共蹉跌。 决然舍之行，藤萝奋攀撷。 挺险不知勇，招提到眼瞥。 入门一回首，此可咋人舌。 得非渤澥翻，定是瓠子决。 平铺黄海云，倒倾太华雪。 对雨等闲事，此景见真缺。 佛楼架山顶，黝黑似缒穴。 压惊饭宜饱，燎衣薪用热。 同进三五人，煮茗待我啜。 雨细听山溜，砰匐变呜咽。 宵梦犹瞿瞿，苍崖恐崩掣。 劳魂与清气，息息共吁呐。 林鸟忽一啼，晓钟鸣渐阕。 披衣推山窗，昨景失如撇。 万里见川原，千堆散丘垤。 山容沐如倦，畴色绣疑缬。 咄嗟转盼间，变态何疾烈。 急作登峰行，杂拉步沙屑。 前岭献娟媚，后径敛清切。 慨思宣城守，茅宇此焉结。 啸声寂不闻，琴韵杳以辍。 空馀一池存，周环状如玦。 萍色连阶苔，雨后共凄洁。 沈沈选佛场，若为此时设。 冥心悟流景，抗怀缅前哲。 今昔且殊情，今古讵同辙。 谢公青云人，尚尔笑其拙。 我劳复何为，即景且怡悦。 烟中辨长江，一气三屈折。 涨声远可闻，练影细堪掇。 始知此山高，群峰等枨臬。 转思寓楼望，长空见屹𡿖。 风雨为合离，阴晴判藏泄。 所见皆外境，精蕴此深闭。 纵有百日留，涉趣讵能竭。 归当图卧游，今方与山别。 瑞石众所仰，厜㕒有古雪。 不改浑沌形，真积致峻巀。 诸山骋纤巧，刻削露骨节。 将登邈无阶，及远知卑列。 僻行皭易显，至德闇难别。 爱玆磅礴质，涵蓄靳一泄。 雷雨不受铲，谨保天所设。 自然有云雾，时沧下土热。 苦雨一旬径路灭，城中僻巷烟火绝。 我从太学归视家，入门哗然有饶舌。 闻说罂空已数日，南瓜鬻取充哺歠。 早瓜摘尽当奈何，晚花未落子未结。 邻圃瓜肥大如瓨，小婢潜窥行鼠窃。 归来效忠反逢怒，孰教汝窃箠骂切。 呜呼无罪且莫嗔，我吃此瓜休再说。 为我磊落告圃翁，于陵小廉吾不屑。 会有长风吹羽翮，不然去凿生金穴。 破书万卷妻何饱，有田二顷婢乃洁。 殉洁古纷纷，苏武独称节。 刑虐或易抗，利诱诚难截。 溘逝有能办，耐久岂不烈。 悠悠十九年，春风递秋雪。 看羊与卧窖，不过大纲说。 古人寡言词，险艰略琐屑。 静言思所值，乃知肝如铁。 慰礼新菰芳且洁，荐之祖庙神歆悦。 岂惟得食不忘本，物换星移感时节。 错俎荐豆助者少，茕然顾后悲心结。 菰生四五一菰陨，二菰虫蚀脐半缺。 圃翁至圃见菰悲，黄台捲蔓那忍说。 勤心培壅了无功，使人念此肠断绝。 馋夫嗜菰如嗜蜜，圃有馀瓜五情热。 上天雨露不择地，自伤地力原薄劣。 折柳为樊松作樔，庶几夙夜防盗窃。 馀菰善熟无菑害，旨蓄御冬计未拙。 复恐牛羊得践履，絷之牢之毋解绁。 悬水会山根，山空失凹凸。 终年殷怒雷，一望密飞雪。 濯缨来日晚，爱此寒且洁。 涧狭响易高，溪回势微折。 坐久澄心魂，馀波澹呜咽。 茶事重烹煎，欲清先执热。 择炭既有秤，制挝亦宜铁。 丰中一尺引，锐上六棱设。 微磓星散零，善解冰破裂。 深宫琴作样，豪室兽和屑。 慎尔当权能，直柄莫旁掣。 昔岁此登堂，徒行苦秋热。 重寻微笑缘，似听恒沙说。 黄芦尚满渚，瑟瑟战秋雪。 入密宛潜渊，升高忽攀垤。 孤亭废已久，柱下万峰列。 短塔在空明，圜坛正严洁。 不知栽种始，烟缕几堤折。 枯树感凄飙，羁人惜徂节。 夕阳过鹿苑，古冢半狐穴。 剥枣落新枝，耘瓜走长瓞。 沈踪续后起，高致晦前哲。 静阅辘轳声，田园我心结。 天方混夷夏，百氏纷驾说。 世无戴晋人，尧舜犹一吷。 名誉值几钱，小儿尚风烈。 谁云理棼丝，棼丝方百结。 欧阳文忠公守颍州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凡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飞盐鹭蝶等。皆请勿用。仍不使皓皑洁素等字。于艰难中特出神奇。其后苏子瞻祷雨。张龙公得小雪。与客饮聚星堂。欧公二子又适在郡。因举前令赋诗。此殆千古盛事也。独恨坡公诗不能不犯白字。又两公皆用雪字。仆生于数百载之下。每读之不能无憾。适值岁暮。寒斋夜雪。忽忆二公之举。歆羡不能自抑。忘其鄙拙。辄申前令。各次二公之韵合二首。遂不复用雪与白字。但坡韵押雪字。虽不得避。亦不敢用本意焉。九原可作。二公亦必莞尔而笑曰。若汝者乃真不持寸铁者也 其二 次苏文忠公韵 清 · 尹愭 寒风猎猎走万叶，天地氛埃一漱雪。 忽惊虚堂夜半明，误鸡呃喔声未绝。 江空野阔落无际，但闻蔌蔌檐竹折。 搅空丝丝远近失，铺地緌緌坑谷灭。 霍然一变无量界，吁此造化谁持掣。 兀兀蓬户闭僵卧，醺醺暖帐生绮缬。 令人却忆欧阳子，脱略前言曾不屑。 俯视俗人笑尘陋，高挥巨笔惊暂瞥。 后来子瞻差可意，号令听取前约说。 愧我未足追馀赏，独坐寒斋冷似铁。 初登万景峰，倏与尘寰绝。 举手问毗卢，更从龙渊说。 上下极高深，了此方休歇。 南天已降霜，北地当下雪。 念我远谪人，中宵心欲折。 半生酒为迹，邈与名利绝。 胡为白首年，世祸手自掇。 谅以忠愤激，非为他人悦。 死生且不顾，毁誉焉足说。 清源虽一隅，先正有遗烈。 加飧愿自爱，杯勺宜先节。 轻书少所读，静里好重阅。 昨梦侍亲侧，与兄相提挈。 觉来悄无睹，起坐泪垂血。 万事尽关数，一心未应灭。 欲言岂尽意，临书又切切。 有便寄一字，庶以慰生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