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
牛头岭阻且长，横截知礼与居昌。
飞川汩汩流百折，峻峰岌岌摩穹苍。
纵不如竹岭鸟岭之险阨，犹远过车岭芦岭之阻绝。
昔我为举子，丁亥之仲秋八月。
随群赴举安阴县，共辔联镳厕诸彦。
维时无𧏮四兄弟，同辞北堂来远远。
夜宿知县午过岭，马上笑谈行不倦。
尔来忧患数十年，二弟云亡家丧天。
南望云岑隔几重，神游时复思依然。
一名才成始衰日，人间三乐今半失。
前年领马湖海间，再登云栈愁难歇。
来往劳劳岁已匝，每度踰岭兴叹息。
今来又值四月暮，微雨初经树阴绿。
来来山坂六十里，瑶草玲珑行可拾。
杜宇啼血白日静，山梁得意啼角角。
怪鸟群飞绕岩间，黄鹂两两号古木。
我时下马坐溪边，多少愁怀在心曲。
白云远飞小白傍，遥望吾亲情转伤。
稚儿昨日此来过，默想前路摧中肠。
微官絷人事掣肘，欲去未决颜之厚。
蹈危履险实自取，尔岭虽高我何负。
从今愿赋归去来，乌纱早挂山中树。
① 旧无碑。当宁时县监朴光玉恐其事迹久而湮没。为请于朝。竖碑以纪之。朝廷许之。政丞金贵荣撰碑文总若干言。守护之人复其役居其傍焉。余以碧沙马官。路经碑下者数次。丁未四月廿九日。又自家乡还复过。感而题之。
荒山山上白云飞，荒山山下行人稀。
先王遗迹问无处，秪有螭头黄绢词。
当时丽运属阳九，岛夷窃发乘其危。
横踰湖岭若无人，一方赤子含疮痍。
云峰之下作窟穴，蚁结蜂屯谁敢遏。
维时圣祖奋剑起，直捣轻身先士卒。
神弓一箭毙酋首，众贼披靡先气夺。
崩腾倒戈势破竹，蹂躏厓堑川成血。
再造三韩覆盂中，至今雄风犹竖发。
陋邦无人知好古，圣迹年深恐堙灭。
神孙乃嘉县宰言，特命儒臣镌伟烈。
丰功输尽一片石，圣德称扬铭鹤膝。
小臣平生仰洪造，半部丽史空披阅。
前年何幸领邮官，路出名区亲获看。
摩挲石刻读数过，圣烈如昨虏胆寒。
吾知微禹吾其鱼，再拜碑下成长嘘。
如今时事不忍言，感古难堪泪交如。
① 丁未五月二十三日。以差使员上京。颇有不平之怀。途中仍记日日所见。
是月二十三，又启京城行。
留驿才两旬，客怀颇庚庚。
出门别二子，黯然难为情。
再过方伊岭，重休社仓亭。
坐看山中云，捲舒天边横。
默念多少事，方寸无由平。
中饭即登途，加岭参天青。
崎岖山谷中，细路欹且倾。
十步九回折，步步魂屏营。
夕抵人物驿，斜阳漏云明。
下马解征鞍，归鞭为留停。
此驿已三过，邮卒看亦憎。
入夜魂梦烦，愁绪来填膺。
廿四仍蓐食，促驾过尔陵（绫城别号）。
是时亢阳极，到处地皆赤。
或苗而载枯，或耕而龟坼。
卓午到加麻，归装为暂息。
颓然欲就睡，蝇纷眠不得。
起来吻正燥，村杏初成熟。
邮卒进数枚，嚼下聊止渴。
歇马又载驱，畏日谁扇暍。
行行不得休，此情那忍说。
乌城暨武珍，旱乾同一辙。
人无卒岁策，燎原谋种粟。
騑騑戾府内，天日已西昃。
来休喜庆楼，清风生坐榻。
牧伯遣小吏，问我从何至。
老妓慰远来，坐谈仍针刺。
问答杂今古，斜日移窗纸。
此日国祖忌，蔬果排数器。
园菰径寸长，野杏半青黄。
咀嚼觉新味，吞醪又一觞。
日暮进夕饭，蔬菜聊充肠。
黄昏入楼房，转辗卧空床。
黎明发征骖，快若惊凫翔。
主倅又伻来，公行何太忙。
且可少安行，吾今出相将。
余云旱炎酷，当午流汗浆。
玆以不敢留，着鞭乘朝凉。
细雾迷前路，霏霏湿衣裳。
崇朝不褰开，此岂为雨祥。
行到永新驿，雾散又载旸。
水田尽乾付，野鸟飞无数。
种既不入土，苗又不沐雨。
到底所见惨，此旱谁执咎。
庙堂有伊吕，展尽调元手。
胡为遭此灾，咄咄伫立久。
邮人进朝炊，疏粝无可口。
仆痡蹄又蹇，迟迟皆钝步。
欲速势未能，疾驱将何走。
徐徐踰一岘，步步频回首。
行才十馀里，道上列四树。
枝叶郁参天，炎曦不敢漏。
过客听竽籁，清风来左右。
税驾为休歇，披襟散烦热。
信美不可留，骊驹又催发。
来过伊城县，县宰方散谷。
遣人慰远行，点茶疗渴客。
酪粉调碎冰，吞来洗肝膈。
斯须县宰出，劝留催午食。
食讫来青岩，山日犹未夕。
展席坐岩前，箕踞思一眠。
督邮是同侪，出待颇惓惓。
论说杂弊瘼，倾杯畅幽悁。
言讫即归衙，余亦移坐毡。
解衣卧房中，夜梦何纷然。
昧爽料行李，鸡声来枕边。
惊起催仆夫，挥鞭由后巅。
平明过古县，农民初向田。
来来到芦岭，朝日已升天。
踰岭及天原，地坐亭树前。
默默抱牢愁，中怀向谁宣。
忽逢施普书，展看头风痊。
宛然如对面，相携叙缱绻。
古人喜跫音，此言知不舛。
况承亲友书，乡愁可消遣。
看讫藏郑重，谢答情恋恋。
蘧然仍枕书，神疲行意倦。
假寐即命驾，来寻楚山县。
主人闻余来，出待情不浅。
授余思庵集，闲中许披读。
半日得潜寻，骊珠惊满目。
官清少尘事，众鸟喧屋角。
日晡饫官厨，鱼菜聊果腹。
客床夜眠稳，旅梦何太杂。
平朝谢主人，翩翩向泰仁。
闻说巡检使，留连宴私宾。
直行有所碍，迤驱间路循。
乃到高川里，蔀屋三四邻。
坐我亭木下，蚩蚩村野民。
哀哉遭旱魃，仰天时忿嗔。
徒劳运桔槔，讵能遍畦畛。
闻诸道路言，此旱诸路均。
默念今年事，饥馑将荐臻。
窃恐民无赖，佩犊从黄巾。
愚臣虑虽切，无由借前陈。
土木为急务，舆颂期奂轮。
谁能念民旱，不闻贵者叹。
啧啧坐多时，绿阴移火伞。
载指凤山县，着衣皆透汗。
间关不能休，黄埃迷近远。
过邑不敢入，又到莺谷驿。
此驿最幽僻，过客所罕迹。
地高无引水，田皆仰天泽。
十亩无半青，所见尤惨恻。
引席趁树影，脱巾露双脚。
风来非雨候，似慰行路客。
当风着睡觉，起看红日昃。
笑矣此何处，经月又来宿。
中宵蚤虱侵，耿耿眠屡觉。
数问夜如何，起看天欲晓。
诘朝戒征辕，依依迷远眺。
来投参礼驿，出日方杲杲。
主人暂来过，坐谈颇遽卒。
仍向砺良郡，期余此同宿。
揖罢即归去，独留桃下食。
食了又行迈，飞尘眯两目。
午投良山郡，赫炎金可铄。
主人方视事，孤眠倚窗北。
移时罢事出，辛勤劳行役。
盘羞杂鱼肉，饮酒三四爵。
酒止即相别，炎云逗天末。
始离湖南境，市津日欲没。
主倅新递去，空馆尘不扫。
晡时进夕食，盘中殊草草。
对案不能吃，水饭供一饱。
解带凭大枕，无人自啸傲。
翌朝过尼城，赤日生于东。
其雨安可期，山川皆蕴隆。
东西数千里，所见无异同。
食时到井川，大阳方天中。
居民忧井渴，况望禾黍丰。
老妪悯年凶，预忧饿死穷。
其言发至情，闻来使人恫。
未经小家村，畏景燔苍穹。
路右有虚檐，村老时所游。
于焉暂登临，蝴蝶凭庄周。
惊回又疾驱，忽到锦江头。
旱久水为涸，川泽皆绝流。
谁谓此江阔，潺湲不容舟。
策马乱飞渡，聿来一心邮。
蔀屋不可坐，寻松陟西邱。
村斧屡相加，无枝可庇庥。
童童一片阴，从之席屡移。
水饭疗饥渴，呼奴促驺骑。
日夕到广程，小院渠边依。
令人扫小楼，铺毡坐移时。
黄昏涤烦熇，旧染除肤肌。
飒然神骨清，恍若仙风吹。
黎明戒行旌，朝霞随风飞。
乃过车踰岭，日晚来德庆。
畿甸看渐近，人心黠且佞。
喧聒乱客耳，令人怒生瘿。
陋矣不可住，前途又促登。
凝云已四散，日脚天中升。
农民释耒锄，仰天空嗟矜。
天安又歇马，艰辛那可胜。
饮食不知味，百虑来填膺。
暮宿时廪所，前踵皆复蹈。
栖栖数月间，往来千里道。
路人应怪笑，思之躬自悼。
明朝葛院路，转觉羁愁恼。
下卒怯午热，晓起何太早。
行将十馀里，曙光犹未耀。
中程微雨洒，点点沾枯草。
谁言怨行路，马卒亦惊倒。
俄然雨收脚，游尘亦未浥。
归来弊院墟，借眠居民幕。
薄云漏朝晖，朝晖出复没。
甘霖虽未霔，且喜炎气歇。
况复有雨徵，沛然终可必。
西向骑无停，浮云堪远征。
如何云更消，火旗烧天明。
午过清湖村，欲休无林亭。
遥看前岸上，稚木数株青。
择阴为往投，隘陋无与侔。
草舍蔽其前，柴藩碍远眸。
微风亦不至，麦尘时浮浮。
欲去又无地，且将须臾留。
解衣舒两膝，自拟逍遥游。
陋哉难久稽，转向行院遒。
阳乌蹙云破，炎风助其威。
扬尘时扑面，若甑遭其炊。
村店才八九，茆屋皆倾欹。
伛偻入其室，苦苦尤倍之。
呼奴挹溪水，澡雪聊自适。
虽愧浴乎沂，犹胜执热濯。
薄暮微飙兴，行云又四合。
斯须虹见东，过雨时点滴。
点滴乍还收，明星烂空碧。
平明来板桥，轻云翳朝日。
终然不成霖，农人但愁绝。
行经新院村，秣马良才驿。
招招汉江渡，都城乘夕入。
城中百万家，无地寄一足。
苟苟僦人檐，偪侧何偪侧。
曰予未有室，古人宜癙泣。
行当弃手板，勿为人羁束。
若有人兮花之山，身千载兮心羲轩。
食不求乎苟饱，衣不求乎苟温。
虽拔身于科第，乃亲命而非愿。
历翰苑与玉堂，夫岂乐于清显。
纵亚长于两司，亦坐席之不暖。
况外符之三县，实为养而无他。
终卷怀而自适，向故山而婆娑。
搆小亭于断麓，种方塘于朱华。
散余发兮亭之上，鉴心源兮池之中。
一冲澹而啸傲，慕北窗之清风。
托后事于过房，任一生于清素。
趁佳辰与令节，寻某水与某邱。
悦亲戚之情话，几暇日而消忧。
顾平生之心事，信无愧于古人。
余承颜于宿昔，接英眄之最亲。
逮来任于花校，而情义之益笃。
屡忝预于华筵，蒙宿留兮款洽。
何此欢之不可恃，奄人事之蹉跎。
始遭恸于扣盆，旋自感于杯蛇。
哀一岁之未遒，竟相继而湮没。
想从前之游处，已陈迹兮于悒。
霜叶丹兮亭树，破荷侧兮池畔。
公舍此兮何归，送灵輀兮不可挽。
縻职事兮违执绋，题短词兮肠欲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