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律诗
古迹传闻诡夏殷,红岩一石几纷纭。
字青石赤疑天篆,藓蚀苔封学咒文。
墨拓盛时书屦缩,灰填劫后石如焚。
《奇觚》考释犹堪校,旧本珍宜嗣典坟。
注:邹汉勋叔子遗书《红崖释文》云:“右摩崖古刻,在贵州永宁州东六十里红崖后山诸葛营旁。字大者周尺三四尺,小者尺馀,深五六寸许,行列不整。”赵之谦撝叔《补寰宇访碑录》:是刻俗称诸葛誓苗碑,新化邹汉勋释为殷高宗伐鬼方刻石,独山莫友芝复辨为三危禹迹,之谦疑是苗民古书云云。诸说纷纭,讫未定也。吴臞翁《黔语》:字若大书深刻者,然迫视之,无斧凿痕也。好事者架木猱升,以毡蜡拓之。体若篆籀,又似符箓文,而卒不可识云云。天篆,吾乡语也;凡书迹之不可识者,着以天篆目之。红岩传拓,皆按书迹钩勒,得其周廓而后墨其廓外,常有以苔藓痕误为书迹者,故增减时有,间或讹误,至似道家符箓,诚如《黔语》所云。抚拓既艰,故安顺府署乃有别刻,大吏责供,则拓以应之。又故布政司署有缩刻,是咸丰壬子阳湖吕佺孙尧仙所为,凡二刻,一据张春潭太守本,一据吴寅邦拔贡本删,本文亦小异。光绪初,有好事者饬工刷洗苔藓,以灰填迹外,意便抚拓,遂失其旧,臃肿不堪,并增多草书“虎”字,盖苗乱甫平时武人为之也。忆其时有提督周达武者,湘人,好书“虎”字。红崖去安顺西百里,提督驻安顺,故疑周所为。余得光绪中拓本,嫌其不类,访之安顺人,所述如是。亦古迹一厄也。此迹旧拓难得,况是未填灰时本,更可珍矣。数函属乡人求之,不报。戊午岁暮,乃于厂肆得一整幅,云是潘文勤公家物,亟收而藏之。先是,得嘉鱼刘幼丹心源《奇觚室乐石文述》,有《红崖刻石考释》,会经屡校,文亦小异,而吕缩张本则相与符合,乃定潘本为初访得时拓矣。
旧本曾藏潘古廔,金文石墨记同收。
依山造幅原非窘,量楮施麋亦最优。
古篆存亡亦此托,乡邦文献应予求。
何时济火碑重出,汉刻非遥或可搜。
注:所得潘本,高可一丈八尺,阔可二丈四尺。全文位置皆原式,与寻常拓本分字分幅者不同。边幅宽绰,左下方有陂痕,未施墨,盖悉依崖形也。拓用贵州谷皮纸,施以淡墨,最雅致。他拓多施朱,易生蠹蛀,且不宜金石文字。谷皮纸最柔韧,墨浓则皱缩,故淡墨为佳也。
孙书赵补及潘藏,借校曾参数刻详。
万里岩疆传故迹,百年孤本过殊乡。
问奇有客来蓬岛,识字无人继楚狂。
我欲滋多镌北覆,孙吴神谶亦雕墙。
注:赵撝叔之谦《补寰宇访碑录》云:之谦借潘光禄祖荫所藏原拓本及黔中枣木本、阳湖吕氏缩刻本详校云云。光禄所藏原拓,疑即余所得本,惟无显证,不敢遽定耳。余求旧本于乡人,不得,而遇此于万里之殊乡,且百年名藏,宜享帚珍之。今年夏间,检出拓本摄影,门人熊子涤来候,言日本人某以红崖拓本访之,因复询余。喜其巧值,允赠一影本。邹叔绩汉勋,新化人,其遗书有《红崖碑释文》。嘉鱼刘幼丹心源《乐石文述》复详之,而以第二篆为“殷”字,云叔子未能审出,其它亦多虚造,讥为讲训故而不谙篆籀之汉学家。然刘据吴臞翁《黔语》摹本及吕尧仙缩刻吴寅邦本,亦不无讹误。而潘藏原拓与吕缩张春潭拓悉合,自是较审之本。惜刘搜罗不及,其所释仍多未确者以此。三国《吴天玺记功碑》,亦称《天发神谶碑》,亡火后,有覆本、日黄泥墙本。予拟援例以潘藏原拓覆于莲花盦墙壁,称为北本,此非奢愿,当不难偿也。
两本张吴文小异,尧仙缩刻后先成。
春潭旧拓知难访,滂喜曾藏今最名。
州郡志殊文并载,道咸风盛拓相争。
一时搜讨才遗此,填失如亡世几更。
注:春潭太守本与吴寅邦本小异,而潘藏拓本悉合,故知为同时之拓。自吕缩刻后,其所据本不知流传何所矣。道、咸以前,此迹未访出,故世无言之者。旧志惟《安顺府志》《永宁州志》并载其文;《安顺志》是邹叔绩经修,《永宁志》未详,盖同时之作也。吕缩本在咸丰壬子,盖犹较后,故予定此迹访出在道光中。潘藏原拓为访得时拓,故能与张春潭本相合,不似后来灰填拓本之无知妄为也。贵州金石,道、咸间莫子偲、邓子尹诸君大肆搜讨,虽所得无多,颇极一时之盛。潘藏原拓,亦盛时之遗也。
一本百年拓始收,红崖书亦锦山俦。
得碑黔土夸初出,嗜籀潘门集胜流。
断烂文同朝报拾,模糊字等壁经雠。
恪斋重释应依据,遗稿如存待博诹。
注:赵《补访碑录》“锦山摩崖在朝鲜南海”云:“字奇古,不可识,朝鲜人传为秦徐福题名,或释为殷箕子书。”叶鞠裳昌炽《语石》三:近出古碑红崖古字,新化邹叔绩、独山莫子偲皆有释文。潘文勤酷嗜古籀,每得一古碑,必集门下士释之。锦山、红崖两刻,吴郡吴恪斋中丞皆有重释本。埃及古碑,黄仲韬学士、刘佛青户部各有释文。顾缉庭方伯尝告余一联云:“善辨模糊字;嫥攻穿凿文”,虽谑而未为虐也。案此,则吴恪斋重释,以潘藏旧拓为依据矣。惟恪斋释未见传本,尚应访求。而此本之为初出时拓,无疑也。
当年作郡白皆叟,古迹曾经亲访来。
为语巨书无刻迹,及询所见未填灰。
红崖有二疑途说,墨本无双信斐裁。
老去难归吾竟废,摩挲故纸亦徒猜。
注:陈庆慈白皆,鄂人,曾知大定府。壬子后相遇于同古堂,语予云:曾至崖下,拜观古迹所,字青石赤,信然;询以灰填之说,则曰未也。又云有两红崖。如陈说信,则灰填岂它崖邪?是古迹之幸也。惟口说、简载俱不云二崖,陈或未深考,然异闻可拾,亦谈助也。
留节洞传石乳凝,字如蝌蚪识谁能?
仙岩几处纷难数,大篆遗文此并称。
金铁中含形外著,丹青文炳气潜蒸。
山川蟠郁多奇古,甫辟黔荒忆结绳。
注:《语石》二云:红崖一石,荒远难稽,张介侯《续黔书》始指为高宗伐鬼方之刻。今遍检张书,不得此文,疑叶氏误记,或吴臞翁《黔语》之讹耳。惟张《书》五“石刻”一则云:“永宁之留节洞,石乳凝结,上有字如蝌蚪,不能识也。永从之碑摸岩,高数十丈,上有仙书红字。又仙岩数处,皆有大篆,嘉靖时酉阳司来侵地,募人铲去。”则足与红崖一石相证,故予谓不能以书迹读之。意者石质中若含朱砂、水银之属,故字青石赤者,其地脉之潜籀乎?中原鸿濛初剖,河、洛灵奇,视此矣。然不可以为书迹者,要不得不以为古迹也。张《书》成在嘉庆中,此迹出较后,宜其不经载笔也。(《弗堂类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