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绝句
玉树庭花劫后灰，朅来东海已飞埃。
麻姑纵有沧桑感，贪看梳头首不回。
丝尽春蚕蜡炬灰，甘心情死委黄埃。
梨园歌舞旗亭酒，痴梦如云唤不回。
贞孝描摹技最工，馀风犹作大王雄。
质如金玉音鸾凤，独步歌坛若个同⑴？
⑴ 秦腔青衣兼须生小生。女伶中秦腔泰斗，有青衣大王之称，无戏不工，尤长于悲剧。若《三世修》《十万金》等出，引吭高唱，足令鼍愤龙愁。馀如《桑园会》《汾河湾》《算粮》《登殿》等，唱作之佳，他人亦不能望其项背。兼演须生，台步广阔，气象华贵，音尤悲壮，在男角中可敌魏连升、王喜云。《探母斩子》各出，其最著者也。间为《富贵图》中之姬光、《郑州城》中之陈魁，与名伶金玉兰配演，更觉珠联璧合，惜玉兰己死，此曲成广陵散，而香水亦有道穷之叹矣，悲夫！
铁板铜琶唱大江，孙谭老辈亦心降。
女儿性格风云气，似此环球信少双⑴。
⑴ 皮黄须生。十馀年前即称环球第一须生，至今犹用此徽帜以召座客。音调雄浑，作功淋漓尽致。工演《四进士》《琼林宴》《法门寺》《失街亭》等出，而举鼎观画兼带跑城，仍唱高拨，存古乐于一线，尤为难能可贵。间反串《牧虎关》之高旺、《十八扯》之小妹，亦复别开生面。今年己三十馀，嗓音稍沙矣。然皮黄须生中，终推独步，无人能夺其席云。
权奇俶傥复温存，崇嘏应推女状元。
最爱鞭丝兼帽影，婆娑人在杏花村⑴。
⑴ 秦腔文武花旦兼皮黄武小生。艺事精绝，得老十三旦之传，细而豪、艳而不荡。尝谓其放诞风流似卓文君，折腰龋齿似孙寿，而跋扈昭阳，为宫中第一，则又似赵飞燕，花衫中不世才也。工演《蝴蝶杯》《紫霞宫》《大劈棺》《采花》《砸涧》等剧，而《小放牛》一出，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尤令观者色飞眉舞。间为《连环套》之黄天霸，论者谓与杨小楼争长；而《翠屏山》之石秀舞刀一场，挥霍风生，虽男伶无人能及，异日改演武生，亦必为巨擘，盖其豪爽出于天性云。
男爱梅郎女喜娘，天仙化得美人妆。
红颜薄命尤如叶，痛尔萱花陨北堂⑴。
⑴ 秦腔花旦。杏眼蛾眉，粉鼻檀口，面貌秀美，纯粹无疵，身段俏丽。念白爽脆，作功细腻熨帖，噪音清润，间唱皮黄，尤佳。在津名不甚显，来京后乃大噪。与男伶梅郎皆有天仙化人之目。其身分高绝，丰姿韵绝，当于董双成、杜兰香辈，求之凡间，实少此品也。工演《双合印》《荣三贵》《花田错》《采花》《赶府》各剧。家庭戏若《二县令》《孝女藏儿》出等，尤为出色。近遭不幸，丧其寡母，伶仃孤苦，难于独立。红颜薄命，有心人尚其呵护之。
能教月白复江深，一曲如闻泛素琴。
莫怪渭城夸绝唱，须知正始有遗音⑴。
⑴ 秦腔青衣兼花旦。缠绵悱恻，善写哀怨。貌虽中姿而气象典雅庄重，扮贵妇人尤宜。工演《双官诰》《佛门点元》《汾河湾》《桑园会》各剧，间亦反串花衫，如《翠屏山》之巧云、《小放牛》之村女等。予俱未见，或谓其拘板不灵，嫌于舍长用短，未知然否。然在青衣中固数一数二之人才也。
目如点漆脸如霞，压倒梨园姊妹花。
旧曲翻新无限恨，却教白傅泣琵琶⑴。
⑴ 秦腔花旦。姿容妖艳，不愧“鲜”之一字。清歌一曲，响遏行云。作派亦颇潇洒，某老名士极赏之，因其夫妇反目，为作《四声猿》曲丑诋其稿砧，所谓“吹绉一池春水，干卿甚事”也。工演《打花鼓》《文章会》《王小过年》各剧，而新戏尤精，若《青梅》《胭脂》《恩怨缘》《家庭祸水》诸全本，其魔力皆足以颠倒坐客。近方与喜奎并驱梨园，各不相下，美人酸味，乃行于同业间，亦可谓韵人韵事。
雍门呜咽淋漓曲，燕市悲歌慷慨人。
傍地雄雌谁得辨，健儿身手女儿身⑴。
⑴ 皮黄武生。扮像雄伟，脱尽脂粉气息。唱学李吉瑞，豪迈淋漓，如雄鸡一声天下白，能令闻者起舞。曩因与其翁口角，遽吞金环自戕，翁父子皆大惧遁去。此虽家庭琐事，亦有“不自由无宁死”之概，其豪情可想见也。工演《独木关》《摩天岭》《连环套》《落马湖》各剧，间为新戏之须生小生，亦身分妙肖。女伶武生中能唱作者皆推为第一，无异辞云。
一声狮吼万人惊，陡觉风云叱咤生。
贱女贵男污浊世，女儿应有不平鸣⑴。
⑴ 皮黄花面。沈雄悲壮，愈唱愈高，有声满天地之概，匪惟女伶净界所无，即男伶之刘永春，亦非其敌，神洲数千年男尊女卑，妇女几不齿。诸人数木兰、崇嘏，百世一遇。惟近日女伶发达，骎骎乎压倒男优，为坤界中放一异彩。而愚者犹百般诋毁，甚且欲禁女子演剧，岂扶阳抑阴之梦至今就未醒乎？鄙人素极提倡女权，故言之不觉愤激。凤奎于净戏皆工，而《锁五龙》《二进宫》《捉放曹》《探阴山》等出尤佳妙。其嗓音本诸天授，非他人所敢比拟也。
红颜白发饶高韵，玉节金和是正声。
留得人间慈母范，二云老去祇余卿⑴。
⑴ 皮黄老旦。态度闲雅，音调铿锵，学龚云甫得其神似。老旦戏本无多，人才尤寡乏，宝云衰病，云甫亦瘖，男伶中将不复振起，女界后来之秀，断推俊卿第一矣。工演《吊龟》《断后》《骂曹》《六殿》诸出。凡云甫所能者无不能之，惟《沙桥饯别》未曾唱过，或亦以其太繁难耳。
十娘恨与苏三怨，多少听歌泪满腮。
酸得菜根百事可，大家更为晚菘来⑴。
⑴ 秦腔青衣兼花旦。皓齿明眸，天然白晰，虽马齿稍长而风韵不减。居东三省时，与香水齐名，实亦差堪伯仲。每听其引吭而歌，声出朝霞之上，且醰酽有西梆味，不似天津派之浮薄也。工演《北天门》《血手印》《打鱼藏舟》《玉堂春》各剧，而《杜十娘》一出，尤为绝唱，盖他人演此，悲歌慷慨而已，此更表出温柔贤淑，起人敬爱而薄情郎之负心，尤觉可恨，所谓遗貌取神者欤？间为《小放牛》之村姑、《翠屏山》之潘氏，亦有别情逸致。其妹曰小菠菜，工武技，能独立，另有诗纪之。
善武能文技绝群，常将泪眼对斜曛。
芙蓉果向秋江结，人比黄花瘦十分⑴。
⑴ 秦腔文武花旦。貌娟秀，武功娴熟，尤善悲剧。初在同乐园，豋台演《红梅阁》一出，予即许为金玉兰替身，其跌扑之精，犹出兰上也。工演《辛安驿》《大劈棺》《密蜂计》《后妾害夫》诸戏，而芙蓉结果，尤其生平绝作，因之有“悲剧大王”之目。惟嗓稍瘖，然唱时仍淋漓痛快。闻其身世极苦，个中日夕惟以眼泪洗面，故常有感而然，殆亦所谓穷愁易好者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