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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赋
建中靖国元年,以修奉景灵西宫,下吴兴、吴郡采太湖石四千六百枚,而吴郡实采于包山。
某获目此瑰奇之产,谨为赋云:
吴吏采石于包山也,洞庭乡三老趋而进、揖而言曰:「惟古浑浑,物全其天。
金藏于穴,珠安于渊。
机械既发,剖蚌椎矿。
不翼而飞,无胫而骋。
刳山探海,阶世之竞。
乃若富媪赘瘤,则为山岳,茂草木于毛肤,包崭岩于骨骼。
与瓦甓其无间,何于焉而是索
今使者窥复穴、荡沉沙,搜奇礓于洞脚,劂巧势于丘阿。
呼灵匠以运斤,指阳侯使息波。
竖江山之崿崿,积剑阁之峨峨
莫不剔山骨、拔云根。
贞女屹立,伏虎昼奔。
督邮攘袂以相睨,令史临江而抗尘。
虽不遭于醯沃,岂有恨于苔痕。
嗟主人之不见,信羊牧之犹存。
何一拳之足取,笑九仞之徒勤
既而山户蚁集,篙师云屯,输万金之重载,走千里于通津。
使山以为骨,则土将圮;
使玉以为璞,则山将贫。
煮粮之客,叹终年之无饱;
谈玄之老,持一法其谁论(《神仙传》:白石生煮为粮。)
尝闻不为无益,则用之所以足;
惟土物爱,则民之所以淳。
怪斯取之安用,非野夫之得闻。
敢请使者」。
吏呼而语曰:「醯鸡不可与语天,蟪蛄不可与论岁。
矧齐侯之读书,岂轮人之得议」。
三老曰:「极治之世,樵夫笑不谈王道;
至圣之门,鄙夫问而竭两端。
野人固愿知之」。
对曰:「上德光大,孝通神明。
阐原庙之制,妥在天之灵。
以谓物不盛则礼不备,意不尽则享不精。
故金瑰珠琲,天不秘其宝;
樟楠楩梓,地不爱其生。
而青州之怪,犹未足于充庭,故于此乎取之。
且太行之石英,采谷城之文石,以起景阳于芳林者,魏明之侈陋也;
菲衣恶食,卑宫室以致美乎祭祀者,夏禹之勤俭也。
上方罢后苑之作,缓文思之程,示敦朴以正始,尽情文而事神。
此固上德之难名者矣。
抑尝闻之,西有未夷之羌,北有久骄之虏,顾蹀血之未艾,乍游魂而送死。
方将不顿一戈,不驰一羽,殄丑类于烟埃,瞰幽荒于掌股,庶黄石之斯在,傥素书之可遇。
抑又闻之,三德虽修,不去指佞之草;
万国虽和,犹豢触邪之兽。
盖邪佞之蛊心,犹膏肓之自腠。
惟属镂之无知,顾尚方之奚救?
故将铸采石以为剑,凛竖毛于佞首。
若是,则在边无汗马之劳,在廷无履霜之咎也
抑又闻之,尧不能无九年之灾,汤不能无七年之旱,虽阴阳之或盭,岂闲纵之可缓?
故将放鞭石于宜都,回雨旸于咳眄
抑又闻之,扶耒之子,有土不毛;
抱瓮之老,有茅不薅。
富者侈而贫者惰,游者逸而居者劳。
虽齐导之有素,奈狡焉而是逃。
故将取嘉石以列坐,平罢民于外朝。
抑又闻之,日不蔽则明,川不阏则清,听之广者视必远,基之固者构不倾。
方披旒而出黈,俾伐鼓而扬旌。
盖萧墙之戒,坐远于千里;
朽索之驭,益危于薄冰。
矧四者之无告,尤圣人之所矜。
故将尽九山之赤石,达万县之穷民」。
三老悚然而兴曰:「圣治盖至此乎」!
吏曰:「此犹未也。
若其造化掌中,宇宙胸次,弥纶两仪而执天之行,燮理二气而袭气之母,此包牺之妇所以引日星之针缕,方将鍊五色以补天,育万生于一府。
既无谢于襄城之师,又何惊于藐姑之处?
吾亦与汝饮阴阳之和而游万物之祖矣,又何帝力之知哉」!
三老稽首再拜曰:「鄙朴之人,聋瞽其知,鹿豕其游,窃亿妄议,乃今知之」。
按:《北山小集》卷一二。又见《吴都文粹》卷六,绍定《吴郡志》卷二九,正德《姑苏志》卷一四,《历代赋汇》卷二三,《古今图书集成》坤舆典卷一六,山川典卷二八一。
⑴ 《晏子春秋》:灵山以石为身,以草木为毛发。
⑵ 江淹《江上之山赋》曰:「百里兮崿崿。」张载《剑阁铭》:「岩岩梁山,积石峨峨。」
⑶ 王韶之《始兴记》:「中宿县有贞女峡,水际有石,似女子。」《幽明录》:「宜都建平界有倚石,如二人。俗谓一郡督邮,争界于此。」《南康记》:「湘源有长濑,其旁石或像人二,人名为令史。」卢仝《赠石诗》:「主人虽不归,长见生人面。」又:「自惭埋没久,满面苍苔痕。」
⑷ 《穆天子传》:「天子升于采石之山,取采石焉,铸以成器于黑水之上。」
⑸ 《荆州图副》:「宜都有石穴,穴有二石,俗云其一为阳,其一为阴。旱鞭阳石则雨,雨鞭阴石则晴。」
⑹ 卢仝诗:「女娲伏羲妇,引日月之针、五星缕。」

松江赋(1100年) 宋 · 程俱
鸱夷子皮既弃越相,乘扁舟、携西子、溯东流,方将家五湖以长迈。
屣万钟而不留。
放若巨鱼纵大壑,脱若六骥驰坦道而挟轻辀。
时则八荒收云,千里一碧,狂澜不兴,远岫凝色。
目尽意往,云天出没。
引风樯以悲啸,趣烟波而不极。
于是遇亡是叟而问津焉。
曰:「三江之凑,实为五湖,地脉四远,衍为松江。
汹汹浑浑,溶溶洋洋。
孤岑连嶂,七十有二,眇若散螺黛于微茫。
五湖之中,大曰包山,风穴昼暝,霜林夏寒。
暮烟屯其叠翠,冬实累其错丹。
麟鹤之所憩,蛟鼍之所渊。
山中之人,忘世与年,条桑缥缈之下,采石明月之湾(包山有缥缈峰、明月湾。)
草衣木茹,泊若追羲盘而与还。
江流之穷,是则归墟。
王百谷于一吸,环齐州于一区。
大鹏奋翅于泱漭,烛龙洗光于咸虞。
由江而下,二百馀里,布帆无恙,尚可以朝海门而暮方壶。
虽然,善贾者据其会,善搏者扼其吭,方趣南则遗北,既画圆而失方。
今子将揽众物之会,莫若遐观乎中央。
惟是江湖之接,二州相望,散荒墟于垤块,识断岸于毫芒。
尝试与子至中流而四顾,阴霾郁兴,不辨云水,天高日出,万顷在目者,五湖也。
冈岫相属,如走如伏,溟濛突兀,乍见乍失者,包山也。
拥松江之上流,穷海道于一苇。
时矫首而斯尽,固可以访渔樵而种鲂鲤,亦优游而卒岁矣。
吾子以谓何如」?
子皮曰:「然务外游者有待,乐内观者无穷。
吾方以日月为烛,六合为宫,参天地以为友,从四海之诸公,乘云气、御飞龙,指包山于遗砾,视五湖于一钟,松江之胜,又安能芥蒂于胸中乎」!
按:《北山小集》卷一二。又见《吴都文粹》卷五,绍定《吴郡志》卷一八,《历代赋汇》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二七八、职方典卷七○三。

后松江赋(1100年) 宋 · 程俱
程子既为《松江赋》,假鸱夷子皮、设亡是叟以为词,是夜,梦有夫颀然而长,黧色而修髯,叩舷而称曰:「松江之胜,吾子之词侈矣,然子亦闻吴越之遗事乎」?
唯而答曰:「长桥卧波,截江之冲。
飞栏叠架,排雾行空。
万景所会,而垂虹屹立乎其中。
吾尝登垂虹、顾二渚,尚想夫霸国之争雄。
方其践忍鸟喙,差耕石田,祸起腋下,谋钳悟先,则吴阵江北,越军江南,杀气朝合,军声夜严。
衔枚北渡,奋为两翼,方风驰而雾障,顿雷轰而电击。
吴卒麇溃,江流赭赤。
毕夫椒之世仇,偿会稽之胆食。
于此,盖夫子之雄绩。
乃自太湖、过横山,乱越来之溪,登姑胥之台,吊亡国于游鹿,指血化于黄埃,挽艅艎以凌江,卷旌旗而南归。
则夫子于此退身行意,揖勾践而长辞。
盖与夫咎犯之贪天,子推之独贤,歌龙蛇而激愤,块然与槁木而偕燔者,不可同日而言矣。
閒者五季棼乱,钱镠崛兴,苏据都会,乃淮浙之必争。
徐约先拔,孙儒继焚。
彼得之不能以岁月守,我守之不能以岁月宁。
则江之两厓,相为二城,镇威武之右境,遏淮南之寇兵,实用武者之所凭
版图入朝,置为县治,画井疆、设群吏,皋亩棋别,居庐鳞次。
带以千尺之桥,捍以百里之塘,舟舆所通,楼观相望。
曾城邑之几时,翳乔木之苍苍矣。
吾尝叹曰,一江方东,虽逝不流。
阅世事之万变,去莫知其所遁,而来莫知其所由。
今之松江,其昔之松江耶?
抑夜半之藏舟,失万世于俯仰,尽贤愚于一丘?
夫子亦尝吊抉眼之忠魂,而访伏剑者之灵游不乎」?
子皮不对,顾谓西子,援琴而歌。
歌曰:「霰雪纷兮云霏霏,带长铗而佩宝璐兮,子安适而不归?
岁晼晚而将暮兮,路既壅而中迷。
嗟二子之不返,折疏麻而搴杜若,羌摇摇其遗谁」?
馀音未息,󰚋然而觉,棹头载歌,付千古于一笑。
⑴ 吴江,钱氏时谓之南北两城防遏所。

恍余蹑乎石岭兮,羌人陟乎山巅。
揖崔嵯之重嶂兮,睇崖谷之陈前。
曾草毛之无有兮,削苍玉其钩联。
望芝岩之中窾兮,错幡帜之骈悬。
与器御而皆迣兮,匪髹缯而攻镌。
乃回眄以下属兮,蔽穹崇之洞天。
万山攒屹乎其中兮,倚怪玉之珑栾。
色零壁而翠泽兮,质壶口之锼穿。
发绀采以眩目兮,霭冲融乎紫烟。
前子瞻乎峭壁兮,下欲垫乎重渊。
既骇视而芒瞀兮,神惝惚而连卷。
旁一人之山立兮,若肮脏之儒先。
意飘飘而振衣兮,欬珠琲之微言。
更矫眇以冥索兮,顾谓余而口传。
余方若观伯昏之不射兮,已蘧然其默存。
按:旁一人之山立,盖梦中所见东坡苏翰林也。后五年,游宜兴张公洞,岩洞境物,了如昨梦。时东坡去世累年矣。

怀居赋(1105年) 宋 · 程俱
士而怀居,弗可以为士矣。
蓬桑之志,见于始生,诚以岁月不可以坐失,力命不可以偏废,此古之圣贤所为汲汲遑遑者已。
余转徙四方,实自始生之年,今兹二十有八年矣。
上不得谋道,下不得为贫,内外无所营,如病狂东西走者又三年矣。
旦暮将适东,慨然有疲薾之叹。
夫天地之大,春直而冬冥;
昆虫之微,昼动而夜息。
余人也,役役曾不得少休,则其怀一日之安亦人之常情也。
赋曰:
岁作噩兮招摇指辰,戒余舟兮东征。
抱衾兮夜喟,接浙兮晨兴。
逐飞橹兮无蒂,拥敝裘兮悬鹑。
山之连兮苍苍,水之駃兮潾潾。
我初来东兮芽甲始折,今之还兮甲者奋而芽者荣。
顾四时兮几何,嗟汲汲之圜清。
天囿余兮不释,亦驰驱而靡宁。
余生魏而长吴兮,间蓬转乎四方。
既侨食乎岐陇兮,又薄游乎宋梁。
蹑龟峰之奇兮,酌桐江之清。
吊采石之英兮,叩灊山之灵。
由褓龀以迄今兮,与日月而竞驰。
曾谋食之不遂兮,岂云道之敢营。
异匏瓜兮可系,羡侏儒之太仓。
怀铅刀兮一割,感二鸟之宠光。
耕兮不足以卒岁,仕兮不能以安亲。
徒遑遑兮羁旅,操危心兮若零。
乱曰:禀气不妩,命不偶兮。
进以分寸,退寻丈兮。
三年以仕,七年饥兮。
齿发日长,将及壮兮。
才非卧龙,谁三顾兮。
名谢文虎,无三书兮
笑长年之贫贱兮,悼道德之初心。
托妻孥于昏友兮,奉亲闱以北南。
怅宇宙之浩莫兮,茫不知乎安止。
仰浮云之苍漭兮,望白日之骎骎。
吾穷死其无憾兮,岂为余而咿喑也。
⑴ 孔明相玄德及韩愈登第时皆年二十八矣,退之登第时又谓之龙虎榜。

倚崔嵯之千嶂兮,曶森萃乎中唐。
厝灊庐之峭极兮,纳浩漫之湖湘。
仰炎曦之翕翕兮,俯雾雨之沧凉。
微风过而沦漪兮,激珠琲而漱琳琅。
擢含冰之令姿兮,气已盖乎千章。
灌江篱与丛桂兮,荫草树之幽芳。
暍禽顾而下息兮,游鯈鼓鬐以洋洋。
俨高堂之隐几兮,一与之为徜徉。
望磴道之回折兮,转阴岑而入杳茫。
念平生之远游兮,寄一戏于何乡。
或曰:先生其犹未耶,何乐此一篑与坳堂?
彼乌知夫子之达观兮,固已行天壤而隘八荒。
以百世为旦夜,以千里为寻常。
濯足洞庭之波,晞发南衡之阳。
眇云海之变幻,吊苍梧之有亡。
曶曳屣而徐归,朱颜渥而瞳方。
抚环堵之大囿,味藜苋之牛羊。
视拳洼与溟岱,等微尘之集毫芒。
顾何有而非幻,又奚小大之足量哉!

政和七年春,蔡州作临芳观于牙城之上。
太守,翰林叶公也。
俱为之赋云:
览飞霞兮鳌丘,翩乘风兮下游。
观豫俗兮安舒,弭霓旌兮少留。
衷天孙之锦裳,戏毫端兮组绣。
驱陈前兮万象,付心宰兮锤钩。
抚曾城兮坐啸,眷山川之旷修。
矗连云乎蜚观,奂翚檐兮上浮。
席沈息兮南荣,带汝颍兮双流。
仰晨宵兮闛阖,寄心驰兮北眸。
俯动植兮欣荣,繄童耋兮休休。
眇桑麻兮牟稷,蔼平皋兮广畴。
嗛臣力之何有,归鸿庬乎帝猷。
方青春兮浩荡,落斯成以旨羞。
揭临芳之高颜,聊托物兮优繇。
面柴潭之滈衍,被璀错兮华洲。
森号风之僵木,曶丰艳兮敷柔。
知造化之神骏,宁与物兮为谋。
等孤荄与丛蔓,何此恩兮彼仇。
纷游鳞与翔羽,亦乘和而出幽。
蹇鷤䳏兮将鸣,见有生之王囚。
阅芸芸于过目,澹无心乎献酬。
念千古兮一眴,经向来之乐忧。
笑东门兮黄犬,异晋国之青油。
吷奇功兮剑首,谢酣寝于矛头。
想平舆之二龙,匪罦置兮可蒐。
岂嵁岩兮无伏,羌莫挽兮谁侜。
要曳涂之灵介,胜泣河之鲍䐹。
缅句吴之旅人,守冰墟兮海陬。
闻凌虚之杰观,恍梦寐兮将求。
憖赢粮而即之,嗟道岨其奚由。
傥从公乎嵺廓,挹浮丘之长衰。
览熙熙兮无外,同春台兮九州。
写登高之遐素,斯可以补由庾而赋何尤也(《北山小集》卷一二。)
衰:四库本作「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