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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
一百里巢湖，无风三尺浪⑴。
廿年来去踪，知者姥姑嶂。
二月看将残，春水迟未涨。
江舠逗东口，汛浅不能上。
遥瞰玻璃盂，搔首空惆怅。
微明追顺风，谢装换篾舫。
帆饱潮不来，寸尺争撑抗。
亭午欣入湖，天复秘晴飏。
泛泛从所之，莽莽与低仰。
横流粟一身，翻羡局外望。
魂为水所移，水与天相漾。
不有一发青，湄涯真迷忘。
望望芦席觜，吼听风来壮。
船掀波渐怒，篙舵力难挡。
欲止人莫主，更进舟益荡。
刹那飙愈急，生死度外放。
瞢腾一昼夜，滩近始得傍。
魂定稍回首，万駴刻心脏。
感我怀从祖，此地儿眷葬⑵。
冤灵不可呼，对水馀悽怆。
今我倖逃险，无乃鬼幽相。
当时昧西法，机轮殊未尚。
况又潮落候，船大口隘障。
犯险飞小艇，鱼腹命轻丧。
迩来逢冬春，酷祸仍年酿。
商旅群色变，裹足鉴前创。
吁此水此水，吾邑之喉吭。
万姓坐资是，以吐纳货饷。
谁令扼其喉，致市易不畅。
荒鸡戒中宵，绳纤过滩荡。
西口又在前，十五里而强。
驾船如驾车，步步牛力仗。
一牛曳不行，半日牵来两。
一人鞭其后，裸涉跌以踼。
三人驱前引，努背嘶直颃。
竟辰绝烟火，肚缩断粒粮。
饼饵啖亦空，发瓿倾酸醠。
掬水黄泥汁，闭眼啜自诳。
深夜呈樯灯，飐闪远村亮。
心开知渐陆，等获无尽藏。
口狭流更浅，黏淖若齑酱。
吸滞船屡陷，人畜痛难张。
久之乃及岸，眉扬气忽王。
父老纷踏来，执讯慰无恙。
环听诉经过，蜀道眼前状。
我闻洪杨乱，安庆被寇掠。
江公守吾郡，地利重高亢。
不以水程艰，省会早迁让⑶。
万变到今朝，寸进仍无长。
二口扼一湖，要冲付之宕。
一乡长久利，不治待谁贶。
废兴委诸天，人事太无创。
借箸苟速筹，疏浚劳机榜（浚河机。）。
一日开一亩，期年两口广。
招游氓助之，游氓习为匠。
工举氓亦活，万千人可养。
从此工无辍，远利斯难量。
翻手成富邑，百业通转旺。
一举群生饶，吾策或非妄。
经国基里闾，谁和我先唱。
⑴ 合肥谚云：「焦湖无风三尺浪。」巢湖，俗呼焦湖。
⑵ 先从祖郊云公之元配刘夫人及诸从父，昔覆舟芦席觜，溺焉。
⑶ 江忠烈公忠源曾有移首邑于吾郡之议。
南郭香花墩，烟水童游地。
十载落海滨，名迹久违弃。
回乡感令威，事事任乖异。
独此挂心脾，与妇趋认视。
摇摇溯城濠，卉木纷迎媚。
麦陇引径长，浅流漾清吹。
柳榆忽成行，鸴鸠响晴翠。
其时春汛涸，墩有突兀势。
莲荷初养芽，菱芡已横陂。
照眼巍祠楣，刘翁新篆字（刘石宜。）。
廊宇振髹圬，缮营钱众施。
猗谁倡其端，末时嗤好事。
抠衣礼中庭，石象馀棱岿。
嗟公立朝节，觥觥眩册史。
明断割牛舌，风义走权帅。
河清阎罗谣，儿时颇背记。
岂故不解颜，撑肠百拂意。
天翻海倒日，此世果何世。
横行虺与蜴，媛媛而睢睢。
西笑敞栏楯，稍吐抑幽气。
云水骋远目，残阳恋将坠。
百稚没蓬蒿，槎枒明天际。
凫雏狎唾欬，泳拍恣游戏。
乍近若撩呼，逼视又飞避。
活水浅生鳞，瘦田秧犹稚。
族姓亦彫落，难保鱼稻利。
小河莲藕名，标贩矜果肆。
去年闻大歉，数落前什四。
黑背鲫幸多，硕腻人尤嗜。
微物托灵所，在口留殊味。
海涯起秋风，千里来梦寐。
① 澡雪斋按：戊辰本《始奏集》题作「游葛岭」。
两月落西湖，渐与诸峰熟。
背门压葛岭，交臂失之独。
怂恿微榜人，胜境几违目。
缓棹数牛鸣，即径遂登陆。
千级拾委蛇，歧涂探迷复。
半山路忽穷，左折敞平谷。
照眼抱朴庐，支岩构小筑。
入憩且舒喘，茗饵略果腹。
片椽集众景，累石为墙屋。
昨夜山雨喧，馀泉犹挂木。
惊羽掠残阳，更上追奇伏。
峰影倒云端，席地恣蹋蹴。
飏襟徘徊风，芬馥散卉竹。
一鼓造其巅，万象来辏辐。
疋练横泉唐，分人寸舻舳。
群山缭绕之，垂首若俯伏。
一杯南朝水，伸手如可掬。
回首初阳台，淩人势何矗。
仙踪不可追，赵史犹堪读。
天下儿戏耳，一掷付竖牧。
半闲堂中徒，肉食鄙碌碌。
中原真无人，唾手早可逐。
暮气侵鬓眉，高飙动桕槲。
蟋蟀诉草根，沈吟寻归麓。
明远秋散篇，萧爽何俊利。
乍读似先生，再复神愈类。
潜心持哦研，先生更幽异。
哀弹小雅遗，郑老倡鼓吹⑴。
遥遥三百篇，尤擅其比譬。
个字个字锤，一意一意邃。
孰言调不平⑵，平调宜俗媚。
或言骋狭涂，坦径填高位。
正如味鱼螯，细嚼殊妙备⑶。
韩曰骜且雄⑷，未许尽其粹。
⑴ 海藏楼诗：「谁谓中唐声，此是小雅遗。」
⑵ 澡雪斋按：戊辰本《始奏集》作「人言调不平」。
⑶ 澡雪斋按：戊辰本《始奏集》自注「东坡诗：『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蟛蜞，竟日嚼空螯。』」
⑷ 澡雪斋按：戊辰本《始奏集》作「片言骜且雄」。
扫园缚桕茆，为亭娱大母。
经营主张权，一付稚子手。
旬日观落成，喜无人掣肘。
风晴花未歇，时惟三月九。
园势敞不幽，移藤架亭右。
亭势耸不藏，高下掩桃柳。
春光偶一暄，佳景呈堂牖。
会心岂在远，咫尺幻林薮。
聊写丘壑心，求美倘为丑。
东坡常对客，问好名亭子。
名亭古所难，苏髯已如此。
丰乐醉翁类，大抵寄情耳。
其他占风景，端赖好山水。
小园分宅馀，閒静远嚣市。
虽无濠濮观，略具草树美。
吾父辟榛莽，岁惟乙卯始。
竹柏今长存，扶亭有佳视。
真如树子弟，要义坚根柢。
宁辞长养劳，会博拿云喜。
庄言采培风，父故含深旨。
扫除天下心，暂喜寄此园。
率僮运顽石，错落支亭根。
亦骋嵚崎势，聊复恣观扪。
蔓条值大瓠，牵附任腾翻。
幽花弄曙姿，单袂涴露痕。
初气我独私，城市稳睡魂。
开口一言惊万辈，冥搜琢句矜生奇。
杜陵诗史纵有意，当仁能事归昌黎。
笔底栩栩真藏鬼，一臂九鼎千钧支。
浩冥此实关元气，天赋之妙非人为。
而我蚍蜉萌蘖耳，干霄撼树盲攀随。
斗胆豪野斗大语，往往颠蹶巇以危。
涨筋汗颜撑露骨，百脉挛体皮绯肢。
呦呦有若在坰鹿，奋触抗搏千熊罴。
又如飞云龙在天，蜿蜿鸣蚓追于泥。
纷纷狼藉灾好纸，众丑陈前宁悔疵。
丈人恂恂意何挚，甚感善诱勤撕提。
伸手夺看睨我笑，此中谓有金沙披。
灿眩丹墨施涂勒，蝇头评奖标之眉。
稍得片长指为勖，如世慈父私其儿。
擘讲传习誇可教，色温而霁拈微髭。
曰汝避熟轻率滑，吾有一径明汝知。
王令逢原广陵集，试当全豹窥读之。
斯人功力殊可羡，于时同辈寥过其。
苍天苟竟假长年，并韩名业夫奚疑。
区区持格遵义郑，广隘应比华与夷。
书绅载拜记而退，翻簏倒箧忙绎窥。
窗暝炊烟速拿烛，饭了帷下声唔咿。
万千旁午难一撼，耳闭心入奇斯时。
奥坚利矢穿七札，蟫蠹当者皆披靡。
中篇未完忽拍案，驯猫媚食惊奔驰。
周晬床儿醒亦叫，摇膝我正欢难支。
六哭答问五七言，思新节响琼瑰姿。
岂仅虚描鹜皮鞟，聱牙格格填难词。
神王力雄揭气髓，扛重贲获如轻持。
睥睨直欲侪东野，南丰健笔疑忸怩。
地下退之起当诧，匪独吾舅嗟而嘻。
妻之妻妹赏一面，谁复嗤怪临川痴。
此才安得逢并世，亦请于舅媒以姨。
昌黎天人不可希，半山夭矫焉能追。
巢经巢翁熟已狎，仰君千载真吾师。
低回绎诵口流沫，继以密笔圈淋漓。
兴酣浓墨抆馀沈，技痒报舅为此诗。
庭小不足旋，笑寻水石地。
境胜何碍远，神往霜花会。
饭了趁午晴，扶老缓连辔。
云飞风欲高，天爽秋已季。
衫鬓鬨轮蹄，来者早如蚁。
茆堂攒群首，万菊种品备。
黄白尚纤英，绿绯尊巨带。
架盆标异名，矜贵劳搜莳。
栽薙崇欧风，困缚寡天致。
混沌凿其元，人力徒骄恃。
穿篱过板桥，泠泠风袭袂。
鲜霞藏麓枫，远眼误春卉。
怪石支危亭，呼人骋嵚坡。
凹凸阴复阳，蹲起立与睡。
欹正寻丈间，各各穷画秘。
瞑想经营初，惨澹基一篑。
狡狯贪天功，郢斤追能事。
褰衣涉其颠，触树梧叶坠。
对面人忽来，失足叶破碎。
纡回探幽蹊，几折又水次。
涟漪洗心神，瓜皮翩然逝。
软波恣拍浮，短桨手自试。
野雅前导吾，款款缓飙翅。
老蛩三两声，迹之在深芰。
去年三月柳，眠岸倏髡髲。
当时与春竞，狎辈纵游屐。
陈七（齿初）意最豪，强我楼上醉。
归来兴未艾，馀勇斗谭说。
须臾争赋诗，挥洒数百字。
了了才如昨，谁信又赓岁。
沈吟已及堤，大母掖上既。
安排坐小亭，更听大江沸。
淞流不能直，奔海有环意。
天水接茫茫，但漾晚日丽。
巢雀将雏回，余亦料归骑。
老人腰脚好，不倦真足慰。
娓娓话重来，壮游待追侍。
文章有二种，学之须定旨。
一曰专门家，毕生事钻企。
派流穷合分，词义鹜精髓。
其一实用者，洁雅达意耳。
驰辩笔无碍，洒洒泻瓶水。
前者固非易，志一乃得底。
后者省日力，功用岂尔尔。
两涂慎初择，各各具针指。
谁欤发此论，开师为演比。
君文信有得，二者何托趾。
昂藏非閒身，要必实用矣。
走也百无成，言之殊汗耻。
所倚皆客慧，胜心见猎喜。
不能尽苦甘，东颦那得美。
但忧气与识，初意未属此。
丈夫贵怀抱，海藏言有以。
词章怄心脑，缓急宁足恃。
画饼欲充饥，空言徒满纸。
不如讲实学，车成能合轨。
万恋行弃捐，闭门勤读史。
庶几收末效，亦或免迂鄙。
早晚有心得，还寄證吾子。
味甘流竭泉，齿贵身焚象。
山起邱陵妒，龚子亦惘惘⑴。
才多毒于酖，为患溯古往。
南华悔八吟，击节君每赏。
吾侪矜意气，车谏真良谠。
棱棱森锐铓，兀兀撑屈疆。
枉尺藐直寻，直尺宁枉丈。
哀乐由未深，往往殉外奖。
孤狷鏖软媚，熟计策非长。
殆哉丁此场，葬我易反掌。
降志早敛能，苦李或吾党。
斤斤诩独全，私更薄非广。
窳外署魏瓠，用大质殊上。
兼善那可必，聊复托肮脏。
⑴ 澡雪斋按：戊辰本《始奏集》自注「定盦诗：『一山突起邱陵妒。』」
健盦言吾乡，人才毓土地。
才性之旁薄，正僻无少异。
君更益一言，谓有燕赵气。
宁盗不狗偷，的论非嘲戏。
往哲已堂堂，时黠尤堪觊。
少年数同辈，血性多可器。
二李挺行间（幼良、朗西。），张许标殊致（剑笙、伯符。）。
文事周谭卫（亮孙、絅之、仲璠。），或翩或矫鸷。
后名未可知，要皆里中骥。
其馀骋偏锋，裨贰才尤炽。
所歉远度姿，专面为之帅。
谭次同沮颜，正襟我起喟。
才者古所难，难在识与志。
了了出芬华，千百率易易。
但当励本根，务实第一义。
奇躁敛平深，远大培学思。
挺身竖两肩，事各所能事。
山川宁负人，去去呼同类。
沈子昆弟交，发奋学四夷。
两载羁海外，鳞翮还见思。
邮我大战图，骄我新影姿。
英英神愈王，左衽果能奇。
蝇头尚题眩，寸纸字累累。
清词何回环，墨淡意欲飞。
旁行纵诡变，芬雅宁能兹。
谁言中国陋，斯文足起衰。
回首震旦天⑴，好梦渺难追。
侪辈号隽美，胡宋瘠刘肥（廷黻、谷冰、永纯。）。
挥手才几日，惊逢转路岐。
心眼都有著，各各力其私。
志意殊已专，七年得三医（三人皆攻医学专科。）。
长心飘短发，一掷坚汝持。
考工重周官，况又于今时。
活国幸得根，放踵胡愁为⑵。
一笑倏散去，相望天海涯。
鸡虫鬨无了，坐阅双眼疲。
止戈谋生蓄，翻乃羡欧西。
彼邦狃新捷，得无稍玩嬉。
民力信亦备，老稚馀疮痍。
事后论形势，斑斑犹可稽。
谲觚归稗史，暇倘搜及之。
德锉惩大辱（谓德国。），亟亟图新基。
薪胆殊可畏，悱愤振奚疑。
实学本所擅，益精其庶几。
万轨利交通，问俗曷一驰。
觇国当觇败，莫哂吾言痴。
远翼羡长空，絷蹄惭枥羁。
如何同案人，拘逸各云泥。
屋角双赤丸，追奔不可维。
用之等泥沙，朝行而夕尸。
结习剩难舍，堆床书不齐。
终年鸭鹅聒，糟粕甘如饴。
文字苦自缚，恍若蚕吐丝。
吐丝犹可衣，吐诗不救饥。
峨冠谭铸冶，愧汝机轮师。
学饱技应痒，明年其当归。
风高鲈鳜肥，秋至以为期。
剥芡语壮游，还为烹伏雌。
⑴ 君与余同学法兰西文于震旦大学院。
⑵ 君学理科，三年去国，专究铁路工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