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宋若士

共 2 首
六舟上人为程木庵拓辑彝器文字,中有此镫,相传为建安镫也。六舟针剔毡印,字画朗朗,若器之新脱于型者。其文云:「竟宁元年,考工工护为内者造铜雁足镫,重三斤十二两。护武,啬夫霸,掾广汉,主右丞赏,守令尊,护工卒史不禁,省。」又一行云:「中宫内者第廿五,受内者。」按,班书《百官公卿表》,少府属官有「考工室」,又「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七官令丞」,皆属焉。武帝太初元年,更考工室为考工,是考工为少府之属。此器所称工护、啬夫、掾、主右丞、守令,又皆考工之属。武、霸、广汉、赏、尊、不禁,其人名也。《说文》:「护,救视也。」护有视义。工护,即监工矣。《表》惟县令、长之属有啬夫,职听讼、收赋税。其实各官属主出纳簿者,皆有啬夫。如《张释之传》「虎圈啬夫对禽兽簿」之类。此则考工之属也。《汉官仪》司徒、司空等皆有掾。正曰「掾」,副曰「属」。公府掾至六百石,秩亦崇矣,而《表》不之及,殊不可解。《表》于各官属下,言掌某事。《续志》则或言掌,或言主。此主右丞者,主此工之右丞也。各官属有令丞,而见于两京器铭者,或先令后丞,或先丞后令,其职盖相等也。「令」称「守」者,如今署事表称「守京兆」「守少府」。《汉官仪》太常、太祝之属,学事下有「守学事」也。「卒史」,不见于前后《表》《志》,而班书《儒林传》有内史、大行卒史、郡太守卒史、郡国置百石卒史,是各官属俱有卒史也。行末「省」字,盖同相省。察「孝成鼎」「大官壶」「杜陵壶」,皆言省也。「内」者,本少府之属。《续志》云:「内者令一人,六百石。」又引本注曰:「掌中布张诸衣物。」中者,中宫。此中宫内者,正其职。若甘泉内者等,则置于别宫也。内者不主造器,故考工造之以受内者。《说文》:「受,相付也。从上下相付之。」「𠬪,授予也。从手受。」此云受内者,正相付之义。今专以承受为义,非古也。「第廿五」者,一范不仅造一器,故记其第目。两京于用器之微者,往往有此,以易于作伪,故谨之。木庵藏是器,余未悉其所自来。检厉樊榭《汉铜雁足镫歌为马半槎赋》者,注有释文,知此镫即半槎物,而流转至于木庵也。樊榭释文「考工工」三字缺。此三字不当渻,故知缺也。「三」误「四」,「尊」误「麋」,「卒」误「衣」,「省」误「首」,「中」误「山」,因将「首山」二字连读,又误中之误。固由当日考索之疏,抑以见拓本不能明婳也。雁足镫见于薛氏款识者二:一黄龙元年,一永始四年。见于阮师相款识者二:一建昭三年,一永元二年。建昭镫又详箸于王氏《金石萃编》、翁氏《两京金石记》、张氏《金石契》。独此器虽有樊榭之释文并诗,而讹谬已甚。翁氏始为箸录,而「元年」「令」「赏」等字俱缺,今乃收遁證讹,诚吉金中一大快幸也。六舟深自矜喜,属陈月波作《剔镫图》,缩己像于盘底之间,作握针剔剥之状,邮寄京师,索同人题记。又别作一幅见贻。余既为考證如右,复次樊榭韵,得诗三首。
长安帝都势逦迤,未央宫阙云雨垂。
孝元皇帝材艺奇,娲瑟籀书节度釐。
崇尚儒术敦书诗,长杨射熊矗闬楣,行幸屡至甘泉祠。
此镫当日随所携,长丽光耀神来时。
漏深弦静朗经帷,娥娙迭伺金釭期。
南山为炷海水脂,照君万岁老不衰。
王樯濯濯仙圃芝,边风忽来砭玉肌。
留犁(匕。)径路(刀。)驰胡儿,或赐此镫从媵之。
雁足传书空系丝,穹庐一穗细若锥。
是春呼韩禀朝令,特赐阏氏靖边竟,改元纪功忘厥儆。
讵意誇华损天性,悲哉渭陵秋宇净
旁诹物始佐谭柄,镫为豆跗注从郑。
代烛之始难稽评,欲访通人聊发咏。
⑴ 是春呼韩单于来朝。诏改元「竟宁」,因赐掖庭王樯为单于阏氏,帝于五月晏驾。见《本纪》。
《说文》「足」、「疋」两部首相承。「疋」下云:「足也。上象腓肠,下从止。《弟子职》曰:『问疋何止。』古文以为《诗大疋》字,亦以为『足』字。或曰『胥』字,一曰疋记也。」许君于此字,可谓翔实。自隶变后,足、疋两形迥殊。而《管子·弟子职》篇作「问所何止」,益不可通。此拓疋字瞭然,乃确知疋字之形。且「疋」部止「𤴙」「𤕟」两字,义取疏通,与「足」部八十五字从「足」为义者迥别。可知许君云「古文亦以为足字」者,明其实非「足」字,乃古文叚借也。古无四声,「足」「疋」「胥」「所」,皆一声之转耳。《曲礼》鸡曰「翰音」,雉曰「疏趾」。雉飞三丈,鸡飞不能三丈。飞高者见其趾。此器三趾卓立,亦可谓之疏趾。疏趾,即疋之本义矣。「疋」与「疏」同音同义而别用,「胥」「所」又别为用。古文字少,意在以简御繁,故叚借特多。然一字数叚,如「疋」字者,于部首中尤为廑见。《大雅》「雅」字,本叚鸟短尾之「雅」,又假象腓肠从止之「疋」,至今「雅」「疋」并行,竟无正字。《周礼》:「笙师舂牍应雅。」《乐记》:「讯疾以雅。」雅本乐器,所以节舞。叚为「雅颂」字,此义不见于《说文》,可想见古人作字,其难其慎,而孳乳浸多,不料后来如此之支蔓无穷也。然则「疋」之为用何广乎?据厉樊榭、翁覃溪、汪容甫所考證,此器曾在马半槎处,后归巴予籍,最后又归吾友程木庵。六舟上人客木庵家,为釐定金石文字,因此镫款识字多难辨,为剔清精拓。道光戊戌,寄拓本至都。余用厉樊榭原韵作诗三篇。后木庵之子守恭执挚门下,曾为题所藏彝器拓本,有云:「却笑木庵心似木,閒中雕尽古来虫。」时余年方壮盛,海内稽经诹古之儒,罔不谐际。摩挲金石,摅发诗文,几于无日无之。廿馀年来,军兴不息,东南文献,凋秏特甚,故人宿草,彝器晨星。余亦年逾古稀,老与病俱,后生辈有持古匫求为题记者,视为过眼烟云而已。今春至吴门,余病少瘥,渐有吟事。养閒主人出此拓属题,知是器又从木庵归鸳湖范稚禾,今自范氏归草堂。时贤题咏甚盛,余乃就「足」「疋」二字义演成一篇,以补三十年前罅漏,且亦翁、汪及今日诸君所未经道及也。时同治庚午立夏后三日,对雨并识于金狮桥巷寓斋。
我昔叠和樊榭诗,为竟宁镫费煤麝。
剩稿抛残三十年,夜雨吴船续佳话。
翁汪绪论在铅椠,皆与吾言有针芥。
剔镫休笑六舟痴,墨拓鲜明良一快。
咫义重拈足与疋,洨长于斯见炉鞴。
因思六书形声道蓺赅,仓籀幸未随嬴灰。
蒙于古文有深耆,曾考秦钟与吴罍
侧闻草堂富彝器,燹馀收拾从蒿莱。
何时许我遍扪叩,详辨亥豕分箕荄。
今宵且喜识一字,岂厌推敲细琐如重儓。
⑴ 昔读《积古斋款识》,谓「周公𠌶钟」。「周公望钟」乃秦武公德公之器,「秦」误为「周」也。「夜雨罍」乃楚庄王所铸「吴罍」。仪徵师见之曰:「此吾诤友也。恨易畴、未谷不及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