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董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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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 6 首
董翳 朝代:秦至西汉初

人物简介

简介
董翳(?—前203年),秦朝都尉,春秋晋国太史董狐后裔。
陈胜起兵后辅佐章邯作战,秦灭亡后,由秦人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获得关中之地,分别为雍王、塞王、翟王,号称三秦。
翟王都高奴(今陕西延安北),后降汉。

人物简介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介绍】: 东晋汝阴新蔡人,字令升。
勤学博览。
以才器召为著作郎。
平杜韬有功,赐爵关内侯。
入东晋,领国史,累迁散骑常侍。
著《晋纪》,直而能婉,称良史。
好阴阳术数,撰《搜神记》,刘惔誉为“鬼之董狐”,为我国古代著名小说。
又注《周官》、《周易》。
全晋文
宝字今升,新蔡人,元帝承制,召为著作佐郎,赐爵关内侯,中兴建,领国史,出补山阴令,迁始安太守,王导请为司徒左长史,迁散骑常侍,有周易注十卷,周易宗涂四卷,周官注十二卷,春秋左氏传义十五卷,晋纪二十三卷,搜神记三十卷,干子十八卷,集五卷。

人物简介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介绍】: 南朝梁僧。吴郡人,俗姓岑。年十八,投僧祐出家,住庄严寺。梁武帝天监中为新安寺主。掌华林园宝云殿经藏,博学能文,名冠当时,后不知所终。著有《经律异相》、《饭圣僧法》、《华林佛殿经目》、《续法轮论》、《名僧传》、《比丘尼传》等。
全梁文·卷七十四
宝唱俗姓岑,吴郡人。师事僧祐,齐建武中入闽,天监中还京,往新安寺,又住庄严寺,有《名僧传》三十卷。
续高僧传·卷第一 译经篇初
释宝唱。
姓岑氏。
吴郡人。
即有吴建国之旧壤也。
少怀恢敏清贞自蓄。
顾惟只立勤田为业。
资养所费终于十亩。
至于傍求。
佣书取济。
寓目流略便能强识。
文采铺赡义理有闻。
年十八。
投僧祐津师而出家焉。
祐江表僧望多所制述。
具如前传纪之。
唱既始陶津。
经律咨禀。
承风建德有声宗嗣。
住庄严寺。
博采群言酌其精理。
又惟开悟土俗。
要以通济为先。
乃从处士顾道旷吕僧智等。
习听经史庄易。
略通大义。
时以其游涉世务。
谓有俗志。
为访家室执固不回。
将及三十天荫既崩。
丧事云毕。
建武二年摆拨常习。
出都专听。
涉历五载又中风疾。
会齐氏云季。
遭乱入东。
远至闽越。
讨论旧业。
天监四年便还都下。
乃敕为新安寺主。
帝以时会云雷远近清晏。
风雨调畅百谷年登。
岂非上资三宝中赖四天下藉神龙。
幽灵叶赞方乃福被黔黎歆兹厚德。
但文散群部难可备寻。
下敕。
令唱总撰集录以拟时要。
或建福禳灾。
或礼忏除障。
或飨接神鬼。
或祭祀龙王。
部类区分近将百卷。
八部神名以为三卷。
包括幽奥详略古今。
故诸所祈求帝必亲览。
指事祠祷多感威灵。
所以五十许年。
江表无事兆民荷赖。
缘斯力也。
天监七年。
帝以法海浩汗浅识难寻。
敕庄严僧旻。
于定林上寺。
缵众经要抄八十八卷。
又敕开善智藏缵众经理义。
号曰义林。
八十卷。
又敕建元僧朗。
注大般涅槃经七十二卷。
并唱奉别敕。
兼赞其功。
纶综终始缉成部帙。
及简文之在春坊。
尤耽内教。
撰法宝联璧二百馀卷。
别令宝唱缀纰区别。
其类遍略之流。
帝以佛法冲奥近识难通。
自非才学无由造极。
又敕唱自大教东流。
道门俗士。
有叙佛理著作弘义。
并通鸠聚。
号曰续法轮论。
合七十馀卷。
使夫迷悟之宾见便归信。
深助道法无以加焉。
又撰法集一百四十卷。
并唱独断专虑。
缵结成部。
既上亲览。
流通内外。
十四年。
敕安乐寺僧绍。
撰华林佛殿经目。
虽复勒成未悏帝旨。
又敕唱重撰。
乃因绍前录。
注述合离甚有科据。
一帙四卷。
雅悏时望。
遂敕掌华林园宝云经藏。
搜求遗逸皆令具足。
备造三本以用供上。
缘是又敕撰经律异相五十五卷。
饭圣僧法五卷。
帝又注大品经五十卷。
于时佛教隆盛。
无德称焉。
道俗才笔互陈文理。
自武帝膺运。
时三十有七。
在位四十九载。
深以庭癊早倾。
常怀哀感。
每叹曰。
虽有四海之尊。
无由得申罔极。
故留心释典。
以八部般若为心良。
是诸佛由生。
又即除灾涤累故。
收采众经躬述注解。
亲临法座讲读敷弘。
用此善因崇津灵识。
频代二皇。
舍身为僧给使。
洗濯烦秽仰资冥福。
每一舍时地为之震。
相继斋讲不断法轮。
为太祖文皇。
于钟山北涧。
建大爱敬寺。
糺纷协日临睨百丈。
翠微峻极流泉灌注。
钟鲸遍岭𨥜凤乘空。
创塔包岩壑之奇。
宴坐尽林泉之邃。
结构伽蓝同尊园寝。
经营彫丽奄若天宫。
中院之去大门。
延袤七里。
廊庑相架檐霤临属。
旁置三十六院。
皆设池台周宇环绕。
千有馀僧四事供给。
中院正殿有栴檀像。
举高丈八。
匠人约量晨作夕停。
每夜恒闻作声。
旦视辄觉功大。
及终成后乃高二丈有二。
相好端严色相超挺。
殆由神造屡感徵迹。
帝又于寺中龙渊别殿。
造金铜像举高丈八。
躬伸供养每入顶礼。
歔欷哽噎不能自胜。
预从左右无不下泣。
又为献太后。
于青溪西岸建阳城门路东。
起大智度寺。
京师甲里爽垲通博。
朝市之中途。
川陆之显要。
殿堂宏壮宝塔七层。
房廊周接华果间发。
正殿亦造丈八金像。
以申追福。
五百诸尼四时讲诵。
寺成之日。
帝顾谓群后曰。
建斯两寺。
奉福二皇。
用表罔极之情。
以达追远之思。
而不能遣蓼莪之哀。
复于中宫起至敬殿景阳台。
立七庙室。
崇宇严肃郁若卿云。
粉壁珠柱交映相耀。
设二皇座。
具备诸礼冠蕴奁箧。
举目兴慕晨昏如在。
衣服轻暖随时代易。
新奇芳旨应时日荐。
帝又曰。
虽竭工匠之巧。
殚世俗之奇。
水石周流华树杂沓。
限以国务不获朝夕侍食。
惟有朔望亲奉馈奠。
而无所瞻仰。
内心崩溃如焚如灼。
又作联珠五十首。
以明孝道。
又制孝思赋。
广统孝本。
至于安上治民移风易俗。
度越终古无德而称。
故元帝云。
伏寻我皇之为孝也。
四运推移。
不以荣枯迁贸。
五德更用。
不以贵贱革心。
临朝端默。
过隙之思弥轸。
垂拱岩廊。
风树之悲逾切。
洁斋宗廊虔事郊禋。
言未发而涕零。
容不改而伤恸。
所谓终身之忧者是也。
盖虞舜夏禹周文梁帝。
万载论孝。
四人而已。
广如绎所撰金楼子述之。
又以大通元年。
于台城北。
开大通门。
立同泰寺。
楼阁台殿拟则宸宫。
九级浮图回张云表。
山树园池沃荡烦积。
其年三月六日。
帝亲临幸。
礼忏敬接。
以为常准。
即舍身之地也。
虽亿兆务殷。
而卷不辍手。
披阅内外经论典坟。
恒以达曙为则。
自礼记古文周书左传庄老诸子论语孝经。
往哲所未详悉。
皆为训释。
又以国学员限隔于贵贱。
乃更置五馆。
招引寒俊。
故使孔释二门荣茂峙列帝前后集百有馀卷。
著通史书苑数千卷。
唱当斯盛世。
频奉玺书预参翻译。
具如别传。
初唱天监九年先疾复动。
便发二愿。
遍寻经论使无遗失。
搜括列代僧录创区别之。
撰为部帙。
号曰名僧传三十一卷。
至十三年。
始就条列。
其序略云。
夫深求寂灭者。
在于视听之表。
考乎心行者。
谅须丹青之工。
是万象森罗立言之不可以已者也。
大梁之有天下也。
威加赤县功济苍生。
皇上化范九畴神游八正。
顶戴法桥伏膺甘露。
窃以外典鸿文布在方册。
九品六艺尺寸罔遗。
而沙门净行独亡纪述。
玄宗敏德名绝终古。
拥叹长怀靡兹永岁。
律师释僧祐。
道心贞固高行超邈。
著述集记振发宏要。
宝唱不敏。
预班二落。
礼诵馀日捃拾遗漏。
文广不载。
初以脚气连发。
入东治疗。
去后敕追。
因此抵罪谪配越州。
寻令依律以法处断。
僧正慧超任情乖旨摈徙广州。
先忏京师大僧寺遍方徙岭表永弃荒裔。
遂令鸠集为役多阙。
昼则伏忏。
夜便缵录。
加又官私催遍惟日弗暇。
中甄条流文词坠落。
将发之日遂以奏闻。
有敕停摈令住翻译。
而此僧史方将刊定。
改前宿繁更加芟定。
故其传后自序云。
岂敢谓僧之董狐
庶无曲笔耳。
然唱之所撰。
文胜其质。
后人凭据揣而用之。
故数陈赏要。
为时所列。
不测其终。
高僧摘要·道高僧摘要卷一
姓岑。吴郡人。少怀恢敏。勤田为业。至于傍求。佣书取济。寓目疏略。便能强识。年十八。投僧祐律师。而出家焉。经律咨禀。有声宗嗣。住庄严寺。博采群言。酌其精理。又惟开悟士俗。要以通济为先。乃从处士顾道旷。吕僧智等。习听经史庄易。会齐氏云季。遭乱入东。远至闽越。讨论旧业。天监四年。便还都下。乃敕为新安寺主帝以时会云雷。远近清晏。风雨调畅。百谷年登。上资三宝。福被黔黎。下敕令唱。总撰集录。以拟时要。或建福禳灾。或礼忏除障。或飨接神鬼。或祭祀龙王。部类区分。近将百卷。八部神名。以为三卷。包括幽奥。详略古今。故诸所祈求。帝必亲览。天监七年。帝以法海浩浣浅识难寻。敕庄严僧旻。于定林上寺。缵众经要抄。八十八卷。又敕开善智藏。缵众经理义。号曰义林。八十卷。又敕建元僧朗。注大般涅槃经。七十二卷。并唱兼赞其功。纶综终始。缉成部帙。及简文之在春坊。尤耽内教。撰法宝联璧。二百馀卷。令宝唱缀比区别其类遍略之流。帝以佛法冲奥。近识难通。又敕唱详叙佛理弘义。号曰续法轮论。合七十馀卷。又撰法集。一百三十卷。上既亲览。流通内外。十四年。敕安乐寺僧绍。撰华林佛殿经目。未惬帝旨。又敕唱重撰。遂敕掌华林园宝云经藏。搜求遗逸。备造三卷。以用供上。又敕撰。经律异相五十五卷。饭圣僧法五卷。帝又注大品经五十卷。于时佛教隆盛。无得称焉。自武帝应运。时年三十有七。在位四十九载深以太后早倾。常怀哀感叹曰。虽有四海之尊。无由得申罔极。故留心释典。以八部般若。为心良田。是诸佛由生。又即除灾涤累。收采众经。躬述注解。亲临法座。讲读敷弘。用此善因。崇津灵识。频代二皇舍身为僧给使。每一舍时。地为之震。相继斋讲不断法轮。为太祖文皇于钟山竹涧。建大爱敬寺。经营雕丽。奄若天宫。周宇环绕。千有馀僧。四事供给。中院正殿。有栴檀像。举高丈八。又于寺中龙渊别殿。造金铜像举高丈八。躬申供养。每入顶礼。歔欷哽噎。不能自胜。预从左右。无不下泣。又为献太后。于青溪西岸。建阳城门。路东起大智度寺。京师夹里。爽垲。通博。朝匝之中途。川陆之显要。殿堂宏敞。宝塔七层。正殿亦造丈八金像。以申追福。五百诸尼。四时讲诵。寺成之日。帝顾谓群后曰。建斯两寺。奉福二皇。用表罔极之情。以达追远之思。而不能遣蓼莪之哀。复于中宫。起至敬殿。景阳台。立七庙室。设二皇座。具备诸礼。冠蕴奁箧。举目兴慕。晨昏如在。衣服轻煖。随时代易。斯奇芳旨。应时日荐。帝又以国务。不获朝夕侍食。惟有朔望。亲奉馈奠。而无所瞻仰。内心崩溃。如焚如灼。又作联珠五十首。以明孝道。又制孝思赋广统孝本。至于安上治民移风易俗度越终古。无得而称。故元帝云。伏寻我皇之为孝也。四运推移。不以荣枯。迁贸五德。更用不以贵贱革心。临朝端默。过隙之思弥轸。垂拱岩廊。风树之悲逾切。洁斋宗庙。虔事郊禋。言未发而涕零。容不改而伤恸。所谓终身之忧者是也。盖虞舜。夏禹。周文。梁帝。万载论孝四人而已。又以国学员限。隔于贵贱。乃更置五馆。招引寒俊。故孔释二门。荣茂峙列。唱当斯世。频奉玺书预参翻译。

人物简介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生卒】:635—709 【介绍】: 唐亳州永城人,字少连。
朱仁轨弟。
高宗咸亨中授洹水尉,迁右补阙。
通史学,与刘知几相善。
武则天长寿三年,迁正谏大夫,兼修国史。
韦安石阅其草,有董狐笔之叹。
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张易之构魏元忠、张说,无敢言者,敬则独力救之,得不死。
俄改成均祭酒、冬官侍郎,出为郑州刺史,贬庐州。
睿宗即位后追谥元。
有《十代兴亡论》。
全唐文·卷一百七十
敬则字少连。亳州永城人。咸亨中授洹水尉。长安三年累迁正谏大夫兼修国史。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以老疾请罢知政事。改祭酒。转冬官侍郎。神龙元年出为郑州刺史。寻以老致事。冉祖雍诬奏与王同皎善。贬涪州刺史。改庐州。景龙三年卒。年七十五。睿宗立。赠秘书监。谥曰元。

人物简介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生卒】:1634—1711 【介绍】: 清山东新城人,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晚号渔洋山人。身后避世宗讳,改“禛”为“正”,高宗命改“祯”。顺治十五年进士。授扬州府推官。康熙间历礼部主事、翰林院侍讲,官至刑部尚书。以与废太子唱和,于四十三年被借故革职。诗有一代正宗之称,而后人嫌其才力不足。倡神韵之说,领袖诗坛近五十年。文章亦颇雅饬。诗集初有《阮亭诗钞》,晚年并历年所刻为《带经堂集》,又自选部分诗为《渔洋山人菁华录》,另有笔记《池北偶谈》。
晚晴簃诗汇·卷二十九
王士禛,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顺治戊戌进士,授扬州推官,行取礼部员外郎,改翰林院侍讲,官至刑部尚书。谥文简。有《渔洋》、《蜀道》、《蚕尾》、《南海》、《雍益》等集,合为《带经堂集》。
词学图录
王士禛(1634-1711) 字贻上,一字子真,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雍正时避帝讳,名改为士正,乾隆时又改为士祯。山东新城(今桓台)人。清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谥文简。康熙时为诗坛盟主,与朱彝尊并称"南朱北王",又为"清初六家"之一,论诗倡"神韵说"。有《带经堂集》、《渔洋山人精华录》。词集名《衍波词》。
清诗别裁集
字贻上,山东新城人。顺治乙未进士,由司李入为曹郎,改翰林,官至刑部尚书。著有《带经堂集》。○渔洋少岁,即见重于牧斋尚书,后学殖日富,声望日高,宇内尊为诗坛圭臬,突过黄初,终其身无异辞。身后多毛举其失,互相弹射,而赵秋谷宫赞著《谈龙录》以诋諆之,恐未足以服渔洋心也。或谓渔洋獭祭之工太多,性灵反为书卷所掩,故尔雅有馀,而莽苍之气遒折之力往往不及古人,老杜之悲壮沉郁,每在乱头粗服中也。应之曰,是则然矣。然独不曰欢娱难工,愁苦易好,安能使处太平之盛者,强作无病呻吟乎?愚未尝随众誉,亦非敢随众毁也。平心以求,录其最佳者,其有当众心与否,不及计焉。○全集以明丽博雅胜者居多,然恐收之不尽,兹特取其高华浑厚有法度神韵者,觉渔洋面目,为之改观。
琅琊二子诗选·序
菑川高珩念东撰 王子子厎、贻上编其诗选成,示余。余三复之,不觉作而叹曰:洋洋盈耳哉!此风雅之苗裔,而圣人之所与也。三百篇之亡,历几千载,屈原一变而为骚,宋玉、景差再变而为赋,其忠爱之谊、婉娈之音、哀怨悱恻之极致,不可谓无当于风雅之旨。然而有间矣。汉兴,经学称极盛。一时为《》学者,申公作《训故》,江公、徐公、韦氏、褚氏之徒传之,于是有《鲁诗》。辕固作《诗传》,翼、匡、申、伏之徒传之,于是有《齐诗》。韩婴作《外传》,王、食、长孙之徒传之,于是有《韩诗》。孝平始立毛氏学,郑众、马融、贾逵、郑玄之流,或为笺,或为传,于是有《毛诗》。然诸子者,人自为说,成一家之言,而篇什不少概见。即降而河梁《录别》,以逮建安、黄初而下,言人人殊。而谓汉魏以还之诗即无以异于商周之诗,则议者难之。盖三百之亡久矣,原其流弊,大抵大不能辨风、雅、颂之义,而细不能晰赋、比、兴之殊。古人感物造端,《草虫》《芣苢》、「雉飞」「鹳鸣」之属,率书即目而被之篇章,后人之寄托兴会不及也;《小戎》一篇,详车马之制,游环阴靷、觼軜鋈錞,颐过考工,险夺周礼,后人钩奇抉奥之功不及也。由斯以谈,立乎挽近之间,而指三代以上,不亦难哉,不亦难哉!二子生风雅衰熄之后,顾能发明古诗之遗,以求合于四始六义之大旨。今观诸制,义兼正变,体备文质,乐而不淫,怨而不激,极发越震荡之气,而一归于敦厚和平。即弦而歌之,以合雅颂而俪韶武,是亦孔氏之所与也。二子家辕固故里,乃其为诗,直兼四家之说,以视后苍、景鸾、匡衡诸子之学,不又多乎哉!丙申上元日。
琅琊二子诗选·序
新城王氏世望甲山左,其先圭组蝉联,重辉叠照。自囧卿忠勤公逮司农见峰公,鸿名峻烈,载在国史。至霁宇少师,以元老壮犹出护塞垣,典领属国,威怀殊俗,有赵营平金城之略。母弟康宇公尝持宪节来视江南,储偫、将漕课最,清惠著闻,扬历臬藩。引年解组,婆娑耄耋,厥子皆以儒术世其家。而御史秀里、明经寿三公当板荡之秋,闻义捐躯,率其子侄以殉。王氏累世贵盛,更为忠义门,固不独以功名显而已。今吾子厎及难弟贻上,则康宇先生季子之胤,生有异质,结发受书,日诵万言,出语奇藻,率尝绌其长老。幼传家学,耳擩目染,不离典训之内。稍长,战艺益工,先后掇巍科以归。性好廉靖,无裙屐骄豪之习。既隽春官,声华惮赫,犹粥粥里门。踰三年,而始胪传擢第。两人志尚略同,相与扬厉风骚,朝唫宵咏,必欲追配古人而后已。于戏!彼其青紫貂蝉,鱼鳞左右,功名节槩,俱炳丹青,可云远而有耀矣。又得两君踵武亢宗,用文学光其阀阅,何王氏生才之侈乎!盖钟山岳清淑之气,齐地独多,而君家又尽得三齐清淑之气焉,故今兹其未艾尔。夫三百五篇,诗之权舆也。君之乡,前则鲁申培、齐辕固,专门师说,其有可指次者乎?曩者嘉靖之季,济南李先生与吾乡琅琊公并树旗鼓,隆兴初盛,而近世尊宿或颇非其摹儗刻画少自然。此固君之乡帙,其亦可得而折衷乎?居其地,不狃其迩闻。他日尊奉一家,言同于驷马拱璧,吾知不于他人之作,而于子厎贻上也。予在京师,辱与贻上交,从其所并识子厎。两人姿貌修伟,言论风发。比归而道出青齐,邮亭墙壁间,往往得其埙篪唱和之作,流连扪摸,倾写甚至。里居以后,间阔者久之,二君复邮示新篇,心喜其才情之进益。适高少宰念东、吾友周二为、逸休论定二君诗,次第杀青,因介逸休徵一言。嗟乎!词学宗工,予深愧无能为役,何敢预知二君之诗哉?追惟畴昔过从之雅,不可终谢也,因徇逸休伯季之请,特摭其家世本末,详书简首,使人知生才有自云。顺治己亥九月,娄东吴伟业题。
琅琊二子诗选·序
石耳山人姚佺著 齐城昆季之诗,诸凡屡变。每变,必自青徐、江淮以达于吴下而翕然从之,而诗道大振,而吾皆得与闻焉。最后为香奁体一种行于世,而青徐、江淮、吴下之人举惟香奁之客。曰:是何最后变而为纤靡之音也?予曰:否。三百篇,诗经也,然而蔓草相遇,芍药相谑,悁心掺手,无所不道。至于贻椒赠管,淫艳斯极。孔子悉皆存之。孔子曰「思无邪」,诗也。然则齐城之每变而新者,夫亦每变而古耳,岂若后世靡靡者与?乃至祧秦祫汉,奥六籍而祊六朝,唐初醍盏,盛粢醍,中晚酏,何变不新,何新不备?体而超越之,又何雄也!物无有不变而能奇者,龙易骨,象退齿,犀解角。凡其为龙、为象、为犀者,斯未有不变其骨与齿与角者也。彼轮蹄间无尺鲤焉,托势浅也。昔称江左王氏盛矣,《宝章集》所载书法且二十八人,及自导至褒,九世立传;自洽至克,九世有集。沈太傅常语人:「开辟以来,爵位文才,终古未有如王氏者。」然终不及乎漯水、乌河之间一泥丸地。无论其他,即贤书所纪,自南北宫巍峨以至列卿散职,凡大轴广牍,书之不能书,而副墨之子、洛诵之孙,又收之不胜收。如此乎其琳琳琅琅也。其所谟训,其所咨亲,其所惇率,而用命皆诗材也。然后发言为志,闻声为诗。「登高作赋大夫哉」,大夫哉!岂瓮牖圭门之士所敢与满袖珠花者同年而语耶?唐柳芳、萧颖士先交郗纯,后友郗士美,士美年甫十二。萧、柳相与论绎曰:「吾曹异日当交二郗之间。」娄之东有周逸休者,先后论交王氏,先以康宇王公为师,而后以子厎为弟,贻上为友,曰:「吾生平定交,舍王氏莫出矣。」及予与周二为、逸休迄圣穰称两世通家,谊咸如萧、柳之交二郗。周子之交诸王焉,以知诗也者,颂而知其人、而论其世者也。是役也,二为、逸休传之,予受之,而有是命。夫予之凌风淬水,剑饮驴游,十六载軷于道路,有诗而不能遍观,伤哉!沧海横流,何处可以即安?及己亥残腊,而始㘅一芦焉、聚一薪焉。壶公之有壶,巢公之有巢,夫然后得阅而读之,而诸集始有其富也。乃仓卒,安得有蔷薇露灌手?是又不及韩退之矣。古吴马眉书。
跋表馀落笺合选诗后
读子厎、贻上两先生诗合选,竟其编,不禁憬然曰:诗必本虖性、存乎养也。本乎性者,出之自然;存乎养者,粹然大备矣。世不乏登高能赋之才,或无其遇;有其遇,或不若其年之盛;有其盛年遇矣,或不若其世德骏烈;有其世矣,又或不若其荀陈、王谢萃于一姓。若两先生者,盖太史所占、德门星聚也。今载见焉,宜其宏章丽什、煇焯和鸣,以赓歌一时之盛。夫《》三百篇,得之忠贞孝友、温厚和平,风世者居多。洎屈骚哀怨,本乎爱君。迨汉《大风歌》,气象沉雄。要之「游子悲故乡」,犹至性所发,不参学力矣。苏子卿倡为五言古诗,节烈何如者?若汉季北海、晋代渊明,人以诗重耶,抑诗以人重耶?初盛中晚,一代亦极盛矣,必推燕许、李杜、王孟、韩张者,则以其人诗俱千古耳。故知诗不本乎性养者,浮声切响,譬春鸟候虫,何足汇成卷轴、长留天地间哉?桓台王氏,不仅为全齐鼎族、闻家盛门,且甲于海内。两先生名噪东鲁,方且臣视历下。其为熙时颂清庙、叶箾韶,兹吴、高两太史之汇选蔚然矣。家尊既附校雠,予小子因得竟读。诸体毕备,清新婉丽,而植根深菀,学问潭奥。若子厎《岁暮思祖》「麻衣结霜霰,北风吹逡巡」、「便怀绕膝真难再,转忆含饴耿不忘」,孝思何深也;《赠云客》「声华讵所羡,欣斯兰蕙情」,嘤鸣之谊尚矣;《寄仲季》诗「阿季久东还,定偕阿仲来」,真挚之言,矢口而得,岂非友爱之笃者耶;《丘六区诗》「碧血千年化,丹青异代优」,造语工整,忠笃之怀,向𨓏深挚;七言「梅梁雨暗蛟龙出,桂岭风高鸿雁残」「北至一帆梅蕊发,南来千里雁行脩」,轶驾盛唐名宿,为集中警句。贻上《寄兄》「我有一樽酒,谁与斟酌之。我有一端绮,谁与同裳衣」,不独结体超卓,而至情天发,可与《棠棣》嗣音;《寄家尊》诗「开窗眺晨色,风雨入寒流」,何减慎虚高秀;《送坦公》「名泉七十处,君子六千人」,老气横秋矣;七言「驿使北来逢候雁,美人南去隔山川」,工秀出以自然;「五溪瘴雨迷铜柱,百粤天风堕跕鸢」,堪与「林邑东回」伯仲。合而论之,子厎五言古上掩三谢,下驱沈宋,七言古不减高岑,至五、七言律,居然少陵复作,排律庄雅,绝句点笔纯隽;贻上古风𠟭在庾鲍之间,律诗鲜秀遒婉,其刘文房、韦司直与?至若按羽流商、埙吹篪和,极天伦之乐而相与劘切者,直追三百篇忠贞孝友、温厚和平之旨。其本诸性情者深虖,抑养之有素也?粤稽唐有维缙,宋有轼辙,明有吾乡麟凤。今两先生晖映前贤,增光盛代,表东海者,舍兹其谁?昔汤若士序王季重:「身复蚤达,无诸生一日忧。名字所至,赞叹盈瞩。故其为文,高广心神,亮浏音节。精华甚充,颜色殊悦。渺焉者岭云之媚天霄,绚焉者江霞之荡林樾。乍翕乍辟,如崩如兴。不可迫视,莫或殚形。盖以一代之才绝三者之累也。」徦之一奇,讵胜二难哉!时顺治己亥中秋前一日,古吴通家世晚生周果圣穰甫顿首拜跋。娄东后学吴开玮令闻氏谨书。
带经堂集·序
吾师新城王先生《渔洋正续诗文》五十二卷、《蚕尾诗文》十卷,同人版行已久,而顾无合刻。庚寅秋,哲邮书请命于先生,因举诸刻定本并未刻《蚕尾续诗文》三十卷,统名之曰「带经堂集」,畀哲及季弟鸣雠校开雕,阅卯冬而蒇事。惜先生于是夏赴道山,遂不及见。然新城之全书出,而天下之大观止矣!伏见今之宗仰先生者,习于「杜诗韩笔」之语,佥谓先生之诗,少陵氏之诗也;先生之文,昌黎氏之文也。其称述颇详且至,予小子复何容置辞?而窃更有进者,则以此二者分路扬镳,兼长备美之难,抑必待久而论定。求一时翕然诵法、传世而行远之,尤难也。夫少陵尽古今体势,洵集诗之大成,乃无韵之言,多不可读;昌黎卓然成一家言,起衰八代,然以文为诗之诮,或直斥为不工。信乎长之不可得兼,美之不可得备。又少陵集初虽行于江汉之南,而不为东人所知。即李杜优劣,断自微之,亦在元和之世耳。史讥昌黎撰《顺宗实录》,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而其徒亦以无实駮杂之说间相规讽。迄赵宋庐陵之表章,而后大显于人间。或数十年,或三百馀年,乃翕然有定论,皆不可得之一时者。若先生诗,甫踰弱冠,已为艺林巨公所推服,朝而脱稿,暮辄流布。文稍后出,所以倾服而流布者亦如其诗。是杜、韩之所不能不待者,而先生无待;杜、韩之所不能兼备者,而兼备于先生也。嗟乎!五岳之峙于天之下也,而岱实为之长,故曰「岱宗」;四渎之行于地也,虽力敌势均,不能为百川之所归,而必曰「朝宗于海」。先生生属齐鲁间,岩岩所瞻,洋洋所表,扶舆蜿蜒之气融结于一身,又复虚怀善下,土壤之不让,细流之不择,以日就其高深。其道大,其德全,其功业弘远,直上以黼黻圣天子之太平,而下以弥纶诸儒之绝学。区区诗笔,不过技之小而事之馀,庸讵足为先生重?而固俨若岳渎之有宗,方且冠群伦而纳众有。虽古昔作者,犹将退处于嵩衡恒华、江淮河济之列,派别而支分,恐不克与先生争美备于一时也,而千秋万岁,槩可豫信矣!知言之君子,断不以予小子为阿其所好也夫!歙门人程哲序。
渔洋诗集·序
世之称诗者众矣,而能自名其家者盖可指数。若夫原本性情,囊括今古,披朝华而振夕秀,以蔚然成一大家,殆益寡矣。严沧浪之言曰:「诗有别才,有别趣。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致。」盖自科举之学兴,士多槁项黄馘于帖括。欲耽吟咏,或辄谓与场屋相妨。间有少年获隽,则又志得气满,无肯苦心沈研其中者,虽复更倡迭和,巨轴长编,不过牵率酬应而已。所业匪专且久,故所就难也。先生甲戌生,幼负圣童之目。年十八,为顺治辛卯,遂举于乡。乙未成进士,年才二十有三。先生既蚤达,因得弃帖括弗事,一意肆力于诗古文词。上溯三百篇,下逮汉魏、六朝、唐宋、元明之制,靡不穷其派别而折衷其指归,其大要见于《论诗三十六绝句》。时为今上癸卯,先生甫三十,居然少年也,不可为久,而诗学已蔚然成一大家,惟其专耳。《渔洋集》始于丙申,已前旧作悉屏勿录,去春元日书榜有云:「得第重逢辛卯岁,删诗断自丙申年。」盖自明其精专斯道者,实乙未成进士后也。夫以先生之天才掞发、好学深思,纵使晚而后遇,决不为科举之学所汩没,其所就亦必应度越一时。而先生独弱冠名成,优游艺圃,得一意肆力于诗古文词,读书愈博,穷理愈深,故不待久,而其诗之才、诗之趣愈极其致,以视槁项黄馘于帖括、冀苦心沉研其中而不暇者,洵不可谓非先生之幸也。先生前后诸集多属纪年,予特论略其缘起,以著渔洋删诗之旨云。壬辰二月既望,程哲拜书。
渔洋诗集·原序一
万历庚戌之岁,偕余举南宫者,关西文太青、新城王季木、竟陵钟伯敬,皆雄骏君子,掉鞅词坛。太青博而奥,季木赡而肆,踔厉风发,大放厥词。太青赠季木曰:「元美吾兼爱,空同尔独师。」盖其宗法如此。而伯敬以幽閒隐秀之致,标致《诗归》,窜易时人之耳目。迄于今,辁材讽说,簸弄研削,莫不援引钟谭,与王李、徐袁分茅设蕝,而关西、新城之集孤行秦齐间,江表之士莫有过而问者。三子之才力,伯仲之间耳,而身后之名飞沈迥绝,殆亦有幸不幸焉。千秋万岁,古人所以深叹于寂寞也。季木殁三十馀年,从孙贻上复以诗名鹊起。闽人林古度论次其集,推季木为先河,谓家学门风渊源有自。新城之坛墠大振于声销灰烬之馀,而竟陵之光燄熸矣。予盖为之抚卷太息,知文苑之乘除,有劫运参错其间,殆亦可以观天咫也。嗟夫!诗道沦胥,浮伪并作,其大端有二。学古而赝者,影掠沧溟、弇山之剩语,尺寸比儗,此屈步之虫,寻条失枝者也。师心而妄者,惩创《品汇》《诗归》之流弊,眩运掉举,此牛羊之眼,但见方隅者也。之二人者,其持论区以别矣,不知古学之繇来,而勇于自是、轻于侮昔,则亦同归于狂易而已。贻上之诗,文繁理富,衔华佩实。感时之作,恻怆于杜陵;缘情之什,缠绵于义山。其谈艺四言,曰典、曰远、曰谐、曰则。沿波讨源,平原之遗则也;截断众流,杼山之微言也;别裁伪体,转益多师,草堂之金丹大药也。平心易气,耽思旁讯,深知古学之繇来,而于前二人者之为,皆能洮汰其症结、祓除其嘈囋,思深哉,《小雅》之复作也!微斯人,其谁与归?贻上以予为孤竹之老马,过而问道于予,予遂趣举其质言以为叙。往予尝与太青、季木论文东阙下,劝其追溯古学,毋沿洄于今学而不知返。太青喟然谓季木曰:「虞山之言是也。顾我老,不能用耳。」今二子墓木已拱,声尘蔑如。予八十昏忘,值贻上代兴之日,向之镞砺知己、用古学劝勉者,今得于身亲见之,岂不有厚幸哉!书之,以庆予之遭也。虞山蒙叟钱谦益撰。○【附】古诗一首赠王贻上:风轮持大地,击飏为风谣。吹万肇邃古,赓歌畅唐姚。朱弦氾汉魏,丽藻沿六朝。有唐盛词赋,贞符汇元包。百灵听驱使,万象穷锼雕。千灯咸一光,异曲皆同调。彼哉諓諓者,穿穴纷科条。初盛别中晚,画地成狴牢。妙悟掠影响,指注窥釐毫。瓮天醯鸡覆,井月痴猿号。化为劣诗魔,飞精入府焦。穷老蔽蔀屋,不得瞻泬寥。正始日以远,词苑杂莠苗。献吉才雄骜,学杜餔醨糟。仲默俊逸人,放言訾谢陶。考辞竞嘈囋,怀响归浮漂。江河久雍决,厬滴亦腾嚣。幺弦取偏张,苦调搜啁噍。鸟空而鼠即,厥咎为诗訞。丧乱亦云膴,诗病不可瘳。(叶。)譬彼膏肓疾,传染非一朝。呜呼杜与韩,万古垂斗杓。北征南山诗,泰华争岧峣。流传到于今,不得免慠嘲。况乃唐后人,嗤点谁能跳。穷子抵尺璧,冻人裂复陶。熠耀点须弥,可为渠略标。昌黎笑群儿,少陵诃汝曹。嗟我老无力,掩耳任叫呶。王君起东海,七叶光汉貂。骐骥奋蹴踏,万马喑不骄。识字函雅故,审乐辨箫韶。落纸为歌诗,绛云卷青霄。自顾骨骼马,创残卧东郊。敢云老识路,昏忘暂招邀。河源出星海,东流日滔滔。谁蹠巨灵掌,一手堙崩涛。古学丧根干,流俗沸螗蜩。伪体不别裁,何以亲风骚。珠林既深深,玉河复迢迢。方当剪榛楛,未可荣兰苕。瓦釜正雷鸣,君其信所操。勿以独角麟,媲彼万牛毛。伊余久归佛,翻经守僧寮。枨触为此诗,狂言放调刁。无乃禅病发,放笔自抑搔。起挑常明灯,忏除坐寒宵。
渔洋诗集·原序二
将为珠玉宝石、象齿犀角之玩,则必从千金之贾,列五都之市,袭以缄縢,藉以襜褕,其光辉然肆映而不可止。然丈夫得之为佩具,妇孺得之为簪珥,均不可必焉。若夫盈尺之璞,处于深山,草木之所蒙翳,蛇虎之所盘旋,日月之精荡于其上,雪霜之严结于其下,当国家之祯祥,鬼神所贡效,屡世而一见焉。其得之也,非和氏弗名;其琢之也,非工师弗成;其登之也,非郊庙弗陈。然而其初,块然无容彩色泽也,田夫牧竖过之而弗视也,以为瓶罂杵臼,曾不如一石之用也。是故君子亦志乎远且大者而已矣。王贻上先生起家华胄,自琅琊徙新城,世为名卿显人。年甫二十,登进士甲科。挟其所为诗文数十万言,以知名于海内,可谓盛矣。今世门阀稍高,或毛发斑白博一第,及掇拾章句,通晓韵语,号为闻人,于先生之数者有一焉,其能免于辉然肆映而不止者邪?噫,抑从事于末而未之思也!先生有是数者,而容益下,器益邃,且出其诗之俊逸而中尺度者问于予,将无志乎远者大者以尽去其辉然之光乎!他日庙堂之上,以文章扬一代之盛者,必先生也,予无以测其至矣!六合李敬撰。
渔洋诗集·原序三
昔吴季子札聘鲁,鲁人为之歌《齐》,叹曰:「美哉,泱泱大国之风!表东海者,其太公乎?」而说者又谓齐音傲辟而骄志,何也?予尝诵齐诗,自《鸡鸣》以下,凡十有一篇,皆哀、襄时之诗为多。《诗疏》以为哀公政衰,荒淫怠慢,齐人变风始作。然则所谓傲辟骄志者,盖谓变风也。自太公以来,四公时之正风不传久矣,意者子札其犹及见且闻之与?故为咨嗟太息其美,而思慕太公如此与?孔子与子札同时,及其删诗,而不录齐之正风,独存《鸡鸣》以下十有一篇,岂孔子所见不逮子札与?抑他有所为与?予惑之旧矣。予友王子贻上,齐人也,工为诗,又博雅好古,习知六艺之文。往在京师时,数相往还,惜乎予不能举此以问贻上,以辨正其所惑也。贻上之诗,绪密而思深,纵横驰骤,无所不可,不蹈袭前人一言一字,庶几尽破其所谓敖辟骄志之习以进于正风者与!使今世复有吴季子札,宜何如为贻上咨嗟太息其美与?抑使贻上得生孔子之世,孔子岂能尽删其诗而不录与?然则贻上之所造可知矣。吴在孔子世为夷,齿于于越蛮荆之列。故吴越荆楚之诗,皆不入三百篇。至鲁成公之九年,吴始见于传,然犹谓之「句吴」,吴之言句者,盖其土语然也。自两汉,吴之贤士大夫,文章功业遂卓然争衡中国。讫于今日,号为文物之地。古今时势不同,类如此也。以予之才与学,在吴人中为最谫劣者,然幸生子札之乡,虽不能为诗,而犹能知贻上之诗。窃欲自附于子札之美《齐风》,贻上其许我乎?贻上之归也,常乞予为序,而予不暇以为。今者休沐无事,因道此以遗贻上,且欲贻上为予辨正其所惑焉。长洲汪琬撰。
渔洋诗集·原序四
昔杜牧之《答庄充书》,以为自古文之有序,皆后世宗师其人而为之。今与足下并生今世,而欲序足下未已之文,甚为不可。予窃以为不然。君子病无乎中而致饰于外,亦病有乎中而不表见于外者。其人之言不足以垂世而行远与,而吾比比焉徇时俗而宠誉之,是导佞而贡谀也,耻孰甚焉?其人之言足以垂世而行远与,则虽与吾并时而生,方将宗师之,不暇而咏歌之,而称述之,其可后乎?间持此意以相今人,海内能言之士不为少矣,人自以为班马,家自以为曹刘。一言未出,谀音四起。考其旨义,十不获一。予虽未敢轻非诸口,而亦未尝稍是于心。呜呼!岂今人之言,果无当于古人者与?抑瑰奇桀出之才,世固恒有,而予偶未之见与?予友王贻上,弱冠举进士,文章之名遍满天下,不以予为弇鄙,一旦出其诗数百篇,属为之序。予观贻上之诗,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上溯《国风》《雅》《颂》之遗,下极汉魏三唐才人之致,盖有乎中而表见于外者也,非无乎中而致饰于外者也。其言之足以垂世而行远如此。予虽与贻上并生今世,即欲不咏歌之、称述之,岂可得哉?世之君子,读贻上之诗,而奋然以兴、油然以感,磨砻濯厉,以祈至乎古立言之士,无轻言著作而为识者之所姗笑,斯厚幸也已。昆山叶方蔼撰。
渔洋诗集·原序五
昔子舆氏有言曰:「王者之迹熄而《》亡,《》亡然后《春秋》作。
」子舆所谓「《》亡」,何欤?
说者曰:王室既东,文、武道缺,一时怀文善诽之匹士,类不能雍容恬雅以悟其君王。
盖激烈之义多,而变风、变雅出焉,《》之所以亡也。
吾以为不然。
盖所谓「《》亡」,非作《》者亡,而作《》之教先亡也。
温柔敦厚,则《》之教也。
《关雎》《葛覃》《鹿鸣》《天保》诸什无论矣。
平王以后,其民流而多思,悲愁俭啬,而不踰乎礼。
身虽告哀乎豳岐,景亳之情未尝一日离于怀也,则犹未尝一日离乎《》教也。
板荡之世,乃重伤之矣,山崩川竭,雷电烨烨,配天之业不祀,而明堂之位忽诸。
君子谓此其世,可以史而不可以诗。
董狐、倚相、左丘明诸贤,彼其才非遽逊于《雨雪》之征夫、《草虫》之戍妇也,咏歌而悼叹之,亦风人之致也。
惟是身经丧乱,忍视为越人之关弓;而政教束湿,难托于舂人之助相。
不得已,而以编年纪事之体没其出风入雅之才,而《》于是遂亡。
》之亡也,国家之不幸也,贞臣谊士之所不敢出也。
胜国盛时,彬彬乎有雅颂之遗焉,五六十年以来,先民之比兴尽矣。
幼眇者调既杂于商角,而亢戾者声直中夫鞞铎。
淫哇噍杀,弹之而不成声。
青丝白马之祸,岂侯景、任约诸人为之乎?
抑王褒、庾信之徒兆之矣!
乱极必返,盍姑俟之。
新城王贻上先生,性情柔澹,被服典茂。
其为诗歌也,温而能丽,娴雅而多则。
览其义者冲融懿美,如在成周极盛之时焉。
吾闻君子欲觇世故,先审土风,故太史陈诗,公子观乐,矇瞍所掌,盖其慎之。
今值国家改玉之际,郊祀燕飨,次第举行;饮食男女,各言其意。
识者以为风俗淳厚,旦夕而致,而一二士女,尚忧家室之未靖、闵衣食之不给焉。
先生既振兴诗教于上,而变风变雅之音渐以不作。
读是集也,为我告采风者曰:劳苦诸父老,天下且太平,诗其先告我矣。
宜兴陈维崧撰。
渔洋诗集题后
予欲序阮亭先生诗,一月而不成,同学皆窃笑之。予曰:岂唯是乎?予昔登泰山,至日观峰,穷极巅顶,揽七十二君封禅碑碣及山川云气,惝恍浩邈之状,历历心目。归至逆旅,欲作登泰岱诗,一年而不成,乃叹曰:昔陶元亮日在庐山,不作咏庐山诗;太白蜀人,不作峨嵋山诗,仅绝句一首,亦横见侧出之而已;子美作《望岳》诗,不过四十字,畏难避实,所谓「惨澹经营」也。今人才不逮三君远甚,顾喋喋不休,何为者也?予再游阙里,观孔子庙堂、陵寝、松柏、礼乐器,其心志耸惕。窃见墙壁閒多今人诗,有长律至百韵者,无一惊人语。予笑谓同游者曰:「如此诗,不作可也。」及归至泲上,欲作一诗,亦一年而不成。虽深自愧,然自知力弱,不足以举其意,宁隐忍而不为。予盖有待云尔。今予骤欲序阮亭先生之诗,与此二者何以异?先生之诗,殆如元微之所云「尽得古人之体势,而兼昔人之所专,能所不能,无可无不可。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也」,谓予能序之乎?诸公且视予读书十年之后纵笔为先生序,自不同今日也。吴江计东跋。
渔洋续诗集·序
予读《渔洋续集》,而叹先生之诗每变而弥上,且每变而弥得其正也。夫诗之为道,缘情而发,亦即境而生。情之根于中者,不变者也;境之触于外者,至变者也。境与情会,油然勃然而不可止,而不变者遂极乎至变。然虽极乎至变,而不变者自存,而非诡随弟靡、追逐时趋之谓也。当祧唐祖宋之说行,世争以险韵僻字、鄙言累句相沿彷,而牛鬼蛇神、打油钉铰之属往往杂见于篇章,而六义之教几晦。或者藉口先生尝有取于南北宋数公之诗,欲用其变,而卒不善变,则亦未尝就先生之情之境而历考之已矣。壬子,奉使命入蜀,往还万里,所经山川塞阨,多秦汉已来名迹。登临凭吊,遥集兴怀,而先生之诗一变。戊午后,改官翰读,旋陟司成,由是膺侍从之清华,备休明之礼乐,赓歌飏拜,而先生之诗又一变。至抚时感事,间不免谢公哀乐,伤于中年,综其梗概,则激昂慨慷之中,恒寓温柔敦厚之意;而雍容揄扬之际,仍不失讽喻之遗焉。有其不变,而无害于其至变,此其诗之所以弥上而弥得其正欤?善乎东海徐公之论曰:「宋诗浑涵汪茫,莫如苏、陆。合杜与韩而畅其旨者,子瞻也;合杜与白而伸其词者,务观也。初未尝离乎唐人。今乃挟杨廷秀、郑德源俚俗之体,欲尽变唐音之正,毋亦变而不能成方者?」读《渔洋续集》,夫亦可废然思返矣夫!程哲谨书。
渔洋续诗集·原序一
今学者以驰骛声诗为立言,辄自矜其不朽,盖比户然矣。苟悦乎众,而未能超然有出乎人,君子不尚也。怀户牖之见者,难与言域外之观;被布帛之服者,未可论云霞之衣。诗文亦犹是也。齐鲁之诗,近代称边廷实、冯琢庵诸公,而王元美独推李于鳞,当时诸子皆若,莫与争雄长。后人齮龁济南,然拔其最者,「峨嵋天半」,要非妄语。新城王阮亭先生论诗,于其乡不尸祝于鳞,于唐人亦不踵袭子美。其诗举体遥隽,兴寄超逸,殆得三唐之秀,而上溯于晋魏、旁采于齐梁者。予尝于比部宋牧仲座上,见其清思独绝,共叹以为非尘中人。又延接众流,喜事奖借,单词之善,辄嗟咏不辍口。康熙戊午春,天子闻其才,召见懋勤殿,特改翰林院侍讲,寻拜国子祭酒,流风滋广,谈艺家群奉月旦于新城矣。客或有谓其祧唐而祖宋者,予曰:不然。阮亭盖疾夫肤附唐人者了无生气,故间有取于子瞻。而其所为《蜀道》诸诗,非宋调也。诗有仙气者,太白而下,唯子瞻有之,其体制正不相袭。学五经、《左》《国》、秦汉者,始能为唐宋八家;学三百篇、汉魏八代者,始能为三唐;学三唐而能自竖立者,始可读宋元。未易为拘墟鲜见者道也。阮亭诗刻有《渔洋山人集》若干卷。入在禁院时,上尝徵其诗,录进三百馀篇,谓之《御览集》,未敢专行,又汇为《渔洋续集》。忆辛亥夏,与阮亭昵就辇下,相约互为论叙,忽忽十馀年不暇作,自惭固陋,无足齿数。而阮亭论诗,尝谬许有「南施北宋」之目,北宋者,谓荔裳也。予谢不敏。顷尽取予诗点定一过,又仿唐人《主客图》,摘予五字诗藏诸箧笥。予感而序之,以见吾两人之论诗往复如此。阮亭赋才通敏,兴会奔属。昔尝自扬州溯大江,一日抵燕子矶,乘风鼓柁,作《怀人诗》六十首,诵之泠泠然。今二十年所,篇什益繁。其继此而为《渔洋集》者,浩乎不知其所止矣。宛陵施闰章撰。
渔洋续诗集·原序二
新城王阮亭先生刻《渔洋山人续集》成,序之曰:诗自三百篇以降,汉魏六朝,辞则赡矣,而韵或未舒。至于唐,古风、近体兼作,声文相宣,不差圭黍。而杜子美极风雅之正变,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其后韩退之去陈言为硬语,时则有若孟郊、卢仝、李贺、刘叉、马异为之辅。白乐天趋平易为奔放,时则有若元稹、杨巨源、刘梦得为之朋。李义山变新声为繁缛,时则有若温庭筠、段成式为之和。非不欲决子美之藩篱、别成一家言,然卒莫能出其范围,特具体焉而已。余尝合钱受之、胡孝辕所辑《全唐诗》而褒益之,审其正变,窃以为诗人之能事备焉。近之说诗者,厌唐人之格律,每欲以宋为归。孰知宋以诗名者,不过学唐人而有得焉者也?宋之诗,浑涵汪茫,莫若苏、陆。合杜与韩而畅其旨者,子瞻也;合杜与白而伸其辞者,务观也。初未尝离唐人而别有所师。然则言诗于唐,犹乐舞之有《韶》《武》,而絺绣之有黼黻也。今乃挟杨廷秀、郑德源俚俗之体,欲尽变唐音之正,毋亦变而不能成方者与?先生弱冠成进士,遂以诗名海内,受知天子,特擢翰林,弘奖风流,振兴古学。京辇士大夫言诗者,以先生为正宗。先生之于诗,择一字焉必精,出一辞焉必洁。虽持论广大,兼取南北宋、元明诸家之诗而选练矜慎,仍墨守唐人之声格。或乃因先生持论,遂疑先生《续集》降心下师宋人,此未知先生之诗者也。《记》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张子曰:「诗之情性,温厚平易。」今以崎岖求之,以艰难索之,则其心先狭隘矣。读先生之诗,有温厚平易之乐,而无崎岖艰难之苦,非治世之音能尔乎?昆山徐乾学撰。
渔洋续诗集·原序三
新城王先生拟刻其近诗,属嘉淑为之序,已而不果,予序亦佚去。先生又徵责予。予不敏,窃尝见先生与宣城施先生论诗矣。宣城持守甚严,操绳尺以衡量千载,不欲少有假借。先生则推而广之,以为姬姜不必同貌,芝兰不必同臭,尺寸之瑕,不足以疵颣白璧。两先生疑若矛盾,乃其披襟扣击,简牒往复,商略评次,往往各当于意乃止,此倡彼和,丹铅错互,欣然并解,若水乳合。何也?先生曰:「吾别裁不敢过隘,然吾自运,未尝恣于无范。」故其为诗,波澜愈阔,格律愈精,变化愈极其致。今操觚之家好言少陵者,以先生为原本拾遗;言二谢、王、韦者,又以为康乐、宣城、右丞、左司;其欲为昌黎、长庆及有宋诸家者,则又以为退之、乐天、坡谷复出。而先生之诗,其为先生者自在也。元氏之序浣花也,以为诗家之总萃。盖读文房、长吉、义山之集,无不瓣香杜陵,然后知元氏之非夸也。泛湘川者,望衡九面;庐阜之山,分形异状。见之者固然。《渔洋》《蜀道》诸集,固已见于天下矣。先生束发登朝,浮沉郎署,回翔二十年,而后典石渠、白虎之司,列侍从清华之选。不读先生近诗,或未足以尽先生之大也。若夫宣城力砥其汎滥,新城弘奖其品流,《》曰:「同归而殊涂,百虑而一致。」通人之致,未之或殊焉。是说也,予欲质之宣城先生及梅子耦长。耦长,都官之后人。先生尝欲作《四子论诗图》,谓愚山、耦长,其一则予也。至若左太冲诗文不仅《三都》,士安正得一序耳。先生竟梓其诗而不录予序者,予真有厚幸矣。盐官陆嘉淑撰。
渔洋续诗集·原序四
新城王先生诗为当世宗,海内士无不诵习《渔洋山人集》者。《前集》始丙申,迄己酉,合二十二卷,刻于吴郡,流传遍天下矣。门人辈又取其辛亥以来之作,釐为十六卷,名曰《续集》,复将刻于金陵。予学诗于先生久,不禁喟焉叹兴,以为风雅之统系,至今日而有归也。自明之中叶,倡为俗学,群焉以摹拟剽窃为工。后生寡昧,奉为科条,傲然自号曰:我诗人也。所学者,唐诗也。嗟夫!唐之诗,固如是乎哉?诗之教垂于圣人,圣人定为经,以治后世之性情,使归于正。骚人之词,汉魏之作,斑斑也。陵迟极于梁陈,少陵杜氏起而振之,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尽古今之体势,兼人人之独专」,其集成之圣与!夫陈隋之际,诗道中衰,藉无杜氏,则诗人忠厚之意与作者比兴之旨皆汩没而不彰。前无所承,后无可述,圣人之教或几乎熄矣。杜氏之功,不在删诗正乐之下。其俨然绍风雅之统,无惑也。昌黎韩氏扩而为怪奇谲诡,眉山苏氏变而为茫洋恣肆,唯陈言之务去,而师古人之意,统绪相承,未之或异也。唐宋之诗人多矣,独三家者为大宗,而杜氏之功甚伟。先生去眉山远,当淫词冒义、流学守株之后,毅然任摧陷廓清之责,远承正始,力排伪体,求古人于千百载以前,距之近代,分其源流条贯,涵泓蓄蕴,久而大会其心,然后发于词。观者骇其言,若河汉之无极也;宣于口学者得其旨,若昭昭揭日月而行也。盖自来作者皆受成于先生,而风雅之统复聚于今日。然而难矣。自骚汉以逮元明,前乎三家者有定论而可寻矣,后乎此者离散分晰,莫或是正也。则取专家之书,穷年尽气,一一而求其离合,其力不易。诗者,天地之元音,发而不穷,故其境常新。《》曰:「拟议以成其变化。」贵其常新也。俗学不知拟议,安知变化?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如越人之剃、瞽者之鉴,非唯无用,从而仇之,纷纷籍籍,诋曰学宋。不知先生之学非一代之学,先生之诗非一代之诗,其学何所不贯,其诗亦何所不有?彼蚍蜉之撼大树,亦笑其不自量而已矣。然自先生出,而闻风兴起与亲承指授者,莫不开拓襟怀,思与古作者为徒。其间如韩之于杜,孟郊、张籍、卢仝之于韩,六君子之于苏,异才辈出,不可胜数。先生起衰救敝之功,施于当世已若此,不知千百载后,更何如也?则是先生之力,较杜氏尤难,而功亦伟矣。先生遭际昌时,受圣天子旷代之知,自郎署改官侍从,寻拜国子祭酒,可谓荣遇矣。然先生之诗不系乎官位也,三光岳渎之气,传之万古而常新,此后学之幸,而先生无与焉。读予文者,其亦以为善言德行也夫!康熙二十年岁次辛酉腊月,江阴受业门人曹禾谨序。
渔洋续诗集·原序五
汉儒说《》分四家,各有师传不可易。申培公倡于鲁,张、唐、褚氏之徒传其学。辕固生倡于齐,翼、匡、师、伏之徒传其学。燕人韩婴推诗人之意,作内外《传》,名《韩诗》,传之者为王、食、长孙诸人,皆立博士至大官,徒众甚盛。赵人毛苌传《》,为《毛诗》,未得立,唯贯长卿、解延年、徐敖诸人转相教授。至谢曼卿,始为之序,马融为之传,郑玄为之笺,而《毛诗》之名得并著之。四家者各守其师之说,历久不易,虽未必尽合于圣人之旨,其意与文之著,非苟焉而已。甚矣!诗之学,岂可以无传与?自苏李变三百创五言,而汉魏兴;六朝衰,而有唐诸贤振起之;五代降,而两宋之体变而肆。其间非常特出之才,不过三数人,为一时之倡。后之人亦遂各传其学相雄长,虽不必若四家者之师承,而各以其才之近、性之悦刻意仿效,不啻高曾。学之既成,自为一宗,睥睨骚雅,凡以得所传故也。苟无传焉,则亦犹之不学而已,虽有作,乌得为作乎?国子祭酒济南王先生产圣人之乡,传申辕之学,为齐鲁诗宗卓矣。海内名卿贤士号为工诗者,无不折衷于先生。得一言之当,则群目之曰:「此济南公所许,度其诗必大异。」于是执卷而造者无虚日。先生亦乐为磨砺,以大其学之传。初,先生官扬州,懋麟犹童子也,偶以七字见知,窃闻所以为诗之学,幸不谬于古人,而为教之辱。今二十馀年矣,先生方以学行遭遇圣明,拔之馆阁,为天下师,而海内言诗者又皆辐辏于门,即如申、辕诸公立博士,盛徒众,未为不可,辄闭关帘阁,非素所游好不肯接,日与懋麟辈数人讲论自娱。辑辛亥以后所为诗若干篇,为《渔洋续集》,命序。承命愧悚,笔不得下者累月。先生诗,岂懋麟所得序?然先生之学,既窃尝闻之矣。知先生之学,而谓不知先生之诗,当在所弃。而今之名诗人者,往往诟懋麟之学,谓与先生异,则当在所弃必矣。顾不弃而且假之言,岂先生所以学,与懋麟之所窃闻,他人不必知,而有自知其知者与!先生之诗具在,其镵刻而藻缋之者,极万物变幻之巧,而出之以自然,所谓非常特出之才,得古人之传,自为一宗者也。他日过齐鲁之间,必有起而传先生之学,如马、郑者流为之笺传,海内乃得共闻先生之学。不才如懋麟,亦得窃附于曼卿之列,则世之见诟者,或亦可以少息与!康熙壬戌夏月,江都受业门人汪懋麟谨序。
渔洋续诗集·原序六
今国子祭酒新城王先生,海内诗名三十年矣。其所为诗,得于性始,天末地表,经事史通,挥斥含负,无所不到。士之以诗投先生者,一篇之善,一句之佳,一字之工,未尝不循环吟玩,言于人,至以为不可及。长洲老书生金居敬,晚乃游先生之门,而先生亦以为可与言诗也。一日,语居敬曰:「《渔洋续稿》十六卷,始辛亥,迄癸亥,凡若干首,向者刻于吴下。子为我以一言叙作者之意。」居敬辞不敏。先生曰:「第言之。」昔者居敬闻之先生也,世有相沿之论曰:诗当为唐诗,又当为大历以前诗人之诗。夫唐之文章,至元和而极盛。其诗之传者俊异瑰玮,非其人未有能为之者也。谓元和以后之诗可废也,抑固矣。凡名为「为唐诗」者,必诋诃宋诗,而訾毁西江尤甚,斥之为山魈木怪著薜萝之体。实则西江之音节句法皆本于唐,其原委不可诬也。盖有宋诗家,自欧阳文忠公、王文公推扬李、杜,以振杨、刘之衰弱,而靡声曼响中于习,尚未能遽移。至黄鲁直,而后有以窥三唐之窔奥,力追古之作者,而与子瞻苏氏抗行于一时。其后学者派分为二,所谓各得其性之所近云尔。其一倡一和,于彼于此,之变之正,或离或合,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论者顾弗之深考与!且夫唐人之高致,其不在公家之言,审矣,而拟之议之者窃窃焉享其敝帚。何哉?学宋人诗而从其支流馀裔,未能追其祖之所自出,以悟其以俗为雅、以旧为新之妙理,则亦未得为宋诗之哲嗣也。此先生他日之言也。后世之士读先生之诗者,由是以究极其作诗之旨,将必有以知其广大变通,而非拘于一隅之见也;包罗贯穿,而非主于一家之说也。此居敬所以述而志之也。先生曰:「是推往者而大畅厥辞也,可与言诗已。」康熙二十三年岁次甲子四月,长洲受业门人金居敬谨序。
渔洋续诗集·原序七
吾师宫詹学士新城王公次其辛亥以后诗十有六卷,曰《渔洋山人续稿》,其门下士刻之吴中将成,公以示言,而命之序。言惟公之于诗,既已寝息乎三唐两宋之间,而輘轹六朝、追踪汉魏矣。二十年来,渔洋山人一集,士之好称诗者莫不家有其书。言何人,更敢以言先之?然尝闻之宋潜溪曰:「诗非易易也,必天赋超逸之才,加以稽古之勤、良师友琢磨之切,而朝吟夕课,以验其浅深,登山临水,以博其情趣。五美云备,然后可以言诗。」今观于公,宁有一之或缺乎?公天姿秀拔,一切嵬琐解果之习不以屑于怀。自幼承家庭之传,其于诸经百家言,穷日夜钻研之,虽饥渴之于饮食,无以易也。所居琅琊渤海之乡,所游北而燕赵、南而吴楚之地,犹以为未极乎周览,则西溯黄河,登二华,纵目于剑阁、云栈之险,历蜀都夔门,浮江汉而下焉。其经行之处,必与魁人杰士班荆赠缟,以上下其议论。其间能诗之家,若今左都御史陈公说岩、吏部侍郎李公容斋、翰林编修汪公钝庵,及故礼部尚书叶公讱庵、四川按察使宋公荔裳、翰林侍读施公愚山,其尤著者。盖公自释褐,且三十年于兹,其吟咏之功,远思冥索,未尝以旦夕间,而后能致此篇什之多也。虽然,今日贵人何限?其为负绝异之姿、矜博洽之富者,宁不可与公等比?而纵情饮博、流连于亲朋之座者去其半,溺志荣膴、驰逐于槐柳之列者又去其半,方寸几何,其精神既有所注,则思路发挥之处自不能远出于人,此理势之必然者。自公掌太学,三四年来,言见其趋朝入署之外,未尝出邸门一步;捉鼻鼓膝,时唯作呜呜声,无论一辈徵逐之事。非其所好,即廷推屡及,而得与不得亦皆漠然听之。是公之刊落声华、律己于宁静,实有贯五美而为之根柢者,宜乎拔起流俗、卓然成其为一家之诗也。然则士苟不以宁静自处,即使五美略具,犹未足尽诗之能事,况一无所操,而欲与公并驱风雅,庸有当乎?言质本疏庸,又处海滨广斥之区,无可以激发其志气。少虽学文于梨洲先生,而未究其业,辄弃之北游。以公艺林宗匠,幸获洒扫其门,而黾勉公事之馀,日唯鬻手以给食,不暇从公竟学诗之愿。因读公诗集,俯仰今昔,尤滋愧焉。康熙甲子十月,鄞受业门人万言谨序。
蚕尾诗集·序
尝论中山公子牟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阙之下,所谓少陵一饭不忘者也。而狄怀英登太行,反顾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舍其下。」瞻怅久之,云移乃得去。则又《四牡》诗人「岂不怀归」之旨。若是乎异趋殊情不可同年而语,而不知君父之慕、忠孝之忱,其致一也。新城先生《蚕尾集》二卷,自叙以为「康熙甲子冬,奉朝命往祀南海,过东平,遥望数蠃隐见于烟波灭没中,迫王程不得往,用取名此集,以寓其梦想之思」。论者谓先生泊于宦途,声利不撄于念,匪独浮湛外寮时。胜践名区,翛然孤寄。即当荷特知、膺荣遇、扬历彤庭青琐之班,而谢公寝处自有山泽,间仪元规之风范,独存丘壑也。集名《蚕尾》,殆与《渔洋》诸集命名略同。商丘宋公因以黄鲁直自号山谷、涪翁为比,不可谓非知先生者。而犹不尽此也。窃考先生使粤还朝,念封公祭酒府君年垂暮,乞假遄归,乃请急之日即封公捐馆之辰,相距止十日不及见,终天之痛逾深。摩挲手泽,号泣松楸新阡,写哀一篇,凄其欲绝。瞻云之叹,百倍怀英。由是故园枌梓,将有终焉之志,茹紫芝于商颜,荐春蔬于乡国。其见于先后怀人之什、家讯之章,往往三致意焉。第以主眷便蕃,难遂初服。服既阕,旋赴阙廷,未几南台执法,西枢握兵,公望公才,益与经国之文章声名并峻。身在魏阙,正不敢以心居江海任达鸣高。夫子述卿士大夫之行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又曰:「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如先生者,不亦忠孝兼备,而君父交致其诚也哉!然则先生之诗,谓之《四牡》「怀归」之诗,可也;谓之少陵一饭不忘之诗,亦可也。余故举名集之义而推原其说,俾后之学者油然有所兴感焉。程哲拜识,壬辰元巳日。
蚕尾诗集·自序
兖郓之境多湖陂,而小洞庭最著,湖之左有蚕尾山焉。唐天宝十二载,太守苏源明宴五太守于此,作歌曰:「小洞庭兮牢方舟,风袅袅兮离平流。牢方舟兮小洞庭,云微微兮连绝陉。仍澜壮兮缅以没,重岩转兮超以忽。」又歌曰:「月澄凝兮明空波,星磊落兮耿秋河。」歌词既古质类汉人语,而其湖山之胜又旷邈靓丽,能使临汎者徬徨、登眺者迟夷怊怅而忘返。于是小洞庭之名与源明之诗并传图牒,令狐氏之言足徵也。康熙甲子冬,予奉朝命,往祀南海,过东平,会大雪连日夜。遥望湖中,天水相际,有数蠃隐现于烟霭灭没之间者。土人指似曰:「此蚕尾山也。」时风雪寒冱,又迫王程,不得往。既南行数千里,犹时时梦见之。昔韩退之尝作《郓州溪堂诗》,盛称其蒲莲蒹苇、蘋菰龟鱼之产。予卒卒未暇问溪堂所在,度其胜,未必及此湖,而源明之歌诗直驾退之而上。予称郓之山水独在此,不在彼,盖亦未可以为过也。予家济南,所居在长白之麓、锦秋湖之阴,距郓五百里。予方备员于朝,即旧隐数椽,未能退而偃息乎其间,岂暇谋及数百里之外,私其名胜,使为吾有哉?亦聊以寄吾怀焉而已。偶次甲子使粤以前及丁卯以后诗、庚午以后杂文,稍成卷帙,遂以「蚕尾」名集,而又书其命名之意,以喻吾怀焉。渔洋山人王士禛序。
蚕尾诗集·原序
古今诗人,莫不以李杜为绝诣矣。李杜而外,无有相雄峙者乎?曰:曷为而无也?退之、子瞻,后李杜而诣其极者也。然则退之、子瞻袭李、杜为之乎?曰:前乎有李、杜焉,后乎复一李一杜,则不得为绝诣矣。李之与杜,固不相袭者也。退之学李、杜,而非李、杜也;子瞻学李、杜,尤学退之,而究非李、杜,亦非退之也。李、杜之作,汉魏以来诗人之总萃,得乎风雅之传之正者。昌黎则加恢奇焉、排奡焉,而一变矣。至子瞻,则加赡博焉、整比焉,以恣行其奇奡者,而又一变矣。然其归要于礼义,其用使人各得其情性,则亦犹之正而已矣。此四君子之所以各诣其极,而更数百年以来未有起而配之者也。然如有起而配之者,将为李、为杜,为退之、子瞻,以肖其形模乎?抑又有别异于四君子者也?我师新城王先生,以诗名海内者四十年,自缙绅先生下至缝掖士,言诗者必归之先生,闻焉而慕,见焉而悦,自度其力之必不能至焉而服,争相趋而师尊之,极一世之宗工秀人无异词。或以为太白、子美,或以为退之、子瞻,固皆拟之而得其伦矣,然而先生实不为李、为杜,为退之、子瞻者。其澄淡简远者,得之二谢、渊明、王孟、韦柳;其舒和高畅者,得之何刘、鲍照、沈宋、王昌龄、李颀、钱起之徒;其抑扬遒壮,得之子建、公干、子昂、达夫、常建、杜牧之诸人;其风容色泽,亦间而为徐庾、温李。而时时出其力,与太白、子美、退之、子瞻驰骋角逐,则不见其毫釐分寸之不迨焉。至由四君子而下数之,如放翁、石湖、赵闲闲、元遗山、高季迪、李西崖,世皆号为诗人之宗者,以视先生,抑亦莫之及也。学者以先生追配太白、子美、退之、子瞻,固有不相同而相雄峙者乎?夫历唐宋以来千有馀年之间,止此四君子挟辀而起,而他皆不得而颉颃焉,何造物者之生才若是其难也!然以四君子之魁垒杰出,各极其才之所造,而不可齐以一致,先生起而配之,更有以自别于其间,何造物者之生才又若是其奇也!然后知豪杰之士能自拔于千古者,虽极其所倾心而学之之人,未有肯一袭其陈迹而为之者也。先生《渔洋》前后集及《蜀道》《南海集》之刻,学者几于家有其书矣。复次其乙丑以来之诗为二卷,谓之《蚕尾集》。先生曰:「我少壮时,岁得诗不下三百首。今十年之中,而所作止是。子其为我序之。」云章尝见向之为诗者,人尽曰「我师盛唐」,而规摹声响,汩丧性灵已甚。自有先生之诗,唐人之真面目乃出,而又上推汉魏,下究极于宋元明,以博其旨趣而发其固蔽。以迄于今,海内才人辈出,则又往往自放于矩矱,以张皇谲诡为工,滔滔而莫之反。先生近年遂多为淡泊之音,以禁其嚣嚣无益者。虽向之所作,极其意所欲言,未尝一语有溢于情性礼义,而今尤范以性情礼义之正,使之自唐而溯之,以不远于风雅之传,亦犹之穷河源者必返之昆崙星宿,溯江流者必返之沃焦羊膊。此则先生兹集之微意欤!云章不敏,所谓「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然以太学弟子,从先生游有年矣。前之所言,乃天下所共见于先生,非自云章发之也。后之所言,则先生以诗立教之旨,而是集之刻,尤愿与世之同志潜思而知本也哉。其曰《蚕尾集》,取之东平之山在小洞庭河中者,唐苏源明《宴游诗序》有「左拂蚕尾」之言,而先生诗亦有云「积雪明蚕尾,浮云下洞庭」者,可以想见其处云。嘉定门生张云章谨序。
蚕尾续诗集·序
昔者赓飏之作肇自虞廷,尚矣。嗣此,则成周一代为极盛。维时朝廷郊庙乐歌之辞,咏叹流连,皆属圣人之徒,竭其表章而抒其忠爱,而雅、颂传焉。卜氏之序曰:「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与夫「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者,其体不侔。故风取言情,雅、颂则宣豫导和,奋至德之光而著万物之理。藉令运世之功德稍或弗备而弗醇,虽欲铺张扬厉之,无由也。我皇上秉徇齐天纵之姿,懋健行时敏之学,问俗则薄海近光,攻昧则鬼方革面。圣神文武,广运难名。言之不足,而长言之;长言之不足,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此真其时,要必有经世大儒应运而出,高文典册,蔚为国华,始克媲美乎《采薇》《天保》《既醉》《假乐》之章,匹休乎《时迈》《酌》《桓》之什也。其吾师新城先生乎!先生《蚕尾续集》凡若干卷,首冠以进呈雅颂三篇,敷文摛藻,义密思精。虽《卷阿》矢诗、清风作颂,何以过之?中间《南海》《雍益》以及归田诸集,亦多就于一人,或属于一国,似不尽关盛德之形容。然告成功而言王政,莫不有以寄吾表章忠爱之情。故即单辞短句,悉可被诸管弦,垂诸永永,不惟沨沨乎雅颂之遗音、卓然成周一代同风,直且与虞廷歌叙之休争烈于勿坏,讵不伟哉!穆伯长尝称退之《元和圣德诗》《淮西碑》、柳雅章之类制作如经,耸唐德于盛汉之表。以视先生之遭逢,而韩、柳又将避席矣!门人程哲拜书于七略书堂。
蚕尾续诗集·原序
本朝海内诗人,自学士大夫以迄布衣隐逸,亡虑数百家,必称新城王阮亭先生为第一,非余一人之私言也。学者诵法其诗而推尊之者,四十馀年矣。先生自少通籍,不欲早仕,杜门攻诗,聚汉魏、六季、四唐、宋元诸集,无不窥其堂奥,故能兼总众有,不名一家。而撮其大凡,则要在神韵。画家逸品居神品之上,唯诗亦然。司空表圣论诗云:「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酸咸,而其美常在酸咸之外。」余尝深旨其言。酸咸之外者何?味外味也。味外味者何?神韵也。诗得古人之神韵,即昌谷所云「骨重神寒」。诗品之贵,莫踰于此矣。先生编年诸集,版行者甚夥,《蚕尾集》最后出。今又辑为《续集》,自京师寓书,命余序。余瓣香于先生者最久,忆廿年前客淄川,寄二诗呈先生,先生辄谬称之。嗣是浙人游京师者辄首问余,重以余未通显,为海内人才惜。嗟乎!先生交游及门满天下,余何以得此于先生哉?是集起乙亥,迄甲申,先生官少司农以至今大司寇京师之作,中间甲子使粤、丙子使蜀诗亦与焉。其风格高夐,如少陵夔州以后诗,不烦绳削而自合,而清远萧澹,则仍自陶、韦门庭中来,信乎舍筏登岸时也。先生夙有归志,屡请未果。今年冬,获赋遂初,角巾归里。篮舆筇杖,逍遥乎长白、锦秋之间,著书必日益富。余以先生未至西湖为欠事,拟邀先生留题湖山,用补全集之缺,俾南方学诗者幡然一轨于正,先生傥有意乎?作者良难,真诗尤绝少。吾愿读先生诗者,先求先生之神韵,而会意于色声香味之外,庶可与参诗家最上乘也夫!康熙甲申十月,钱唐后学吴陈琰谨序。
蚕尾续诗集·总述
吾师新城先生,八岁能诗,伯氏西樵吏部授以裴王诗法。及在扬州,所交皆当世名贤,高斋视事之暇,金陵、京口、姑苏舟车游览之馀,题咏满大江南北。庚子秋,符升辱收门下,尽得受而读之,因集其顺治丙申以来至辛丑纪年之作较雠之,为《阮亭诗》之刻,此专集所托始也。久之,先生复自取千三百馀首,删其什六,益以《过江》《入吴》《白门》前后诸集,都为一编,凡二十二卷。由是甲辰前广陵所作、乙巳后礼部所作,斐然毕备,属同门生王立极镌之吴门。此渔洋前集之再刻也。康熙壬子秋,祗奉朝命,典试益州,有《蜀道集》二卷、《蜀道驿程记》四卷。其诗高古雄放,观者惊叹,比于韩、苏海外之篇。戊午春,膺皇上特达之知,擢授翰林侍讲,寻下徵其诗,录三百篇以献,谓之《御览集》,未敢专行。庚申冬,拜国子祭酒。符升时官膳部,从游无间晨夕,乃更裒其辛亥迄癸亥之诗,得十六卷,重为编次,曰《京集》,曰《蜀集》,曰《家集》,此渔洋续集之三刻也。甲子冬,以宫詹受命秩祀粤海,有《南海集》二卷。符升同门生金居敬僭序其端,而《粤行三志》三卷、《皇华纪闻》六卷、《广州游览志》一卷附之。此一时一地专为纪录之四刻也。方使车之南行也,雪阻东平,望小洞庭中有蚕尾山,为唐苏源明宴赏地,因取以名其山房。退食之暇,合戊辰至乙亥诗及碑版记序杂文,为《蚕尾集》十卷。而古文词之前此者,复别为《渔洋文略》十四卷,雪苑宋先生为之作序以传。此诗文合集之五刻也。丙子春,以少司农祗命祭告西岳、西镇、江渎,有《雍益集》《秦蜀驿程后记》《陇蜀馀闻》各一卷。盖先生游历所至,必讨论其山川风俗、古今人物之本末。陇蜀既旧游之地,已详具《驿程记》中,而此又纪其所未备者也。丁丑夏,属娄江通政钱公邮寄,且以总序见委。先生之言曰:「再使秦蜀,往返万里,得诗才百馀篇,皆寥寥短章,无复当年《蜀道》《南海》豪放之格。然览古兴怀,得江山之助,生色有加。拟诸《眉山集》中所分纪行、游览、古迹、寓兴诸篇,殆兼而有之。」此又一时两地再为纪录之六刻也。其间《驿程》《纪闻》等书凡六种,略如昔人随笔总录之例。又有五言诗、七言诗及《唐贤三昧集》《唐诗十选》三书,独发明司空表圣、严沧浪论诗微旨,与诗集并行,为世所宗法。此又先生诸集外之别刻也。其他著述已成书者,则又有《国朝谥法考》一卷、《池北偶谈》二十六卷、《居易录》三十四卷、《五代诗话》《古欢录》各若干卷,皆集外单行。然则先生之才名、之治状,所早见于江郡、不尽于文词者,施之大用,正不可量。而即此等身之业,传自名山,固已章章若是。于是诸大君子之论其诗者,自蒙叟先生以下,凡数十家,足以观诗家总萃之大意;论其文者,以谓原本经史、斟酌唐宋,卓然为一大家,当以雪苑先生为定论。此皆当代名流所共见共闻,毋容门下士之更赞一辞者也。特取四十年来请业于几席之前者历为叙之,聊志较雠之本末云。昆山受业门人盛符升谨述,时年八十有三。 〖右家君门人盛侍御诚斋先生题《雍益集》首总述一篇。此后又有先生同国子祭酒曹峨眉先生所编《精华录》十卷,又《唐人万首绝句选》七卷、《香祖笔记》十二卷、《古夫于亭杂录》六卷、《渔洋诗话》三卷、《分甘馀话》四卷,及斯集诗文,先生皆不及见矣,并识于此。男启涑、启汸、启汧谨记。〗
衍波词·序
兰陵邹祗谟吁士撰 盖闻之弇州曰:《花间》者,《世说》之靡也;《草堂》者,《文选》之变也。而余以为不然。《花间》句雕字琢,调或未谐,句无不致,是昌谷之靡也;《草堂》音协调流,句或未研,体无不秀,是西昆之变也。至所云「字必色飞,语必魂绝」,则美出自然,诚非缘借矣。常试论前代诸家:文成之于元献,犹兰亭之似梓泽也;新都之于庐陵,犹弘治之似伯玉也;琅琊之于眉山,犹小令之似大令也;公谨之于稼轩,犹宣武之似司空也;逮黄门舍人之于屯田待制,直如曹刘之于苏李。遂觉后来益工,然未有如吾阮亭者也。阮亭年少才丰,无所不擅。千古文义书词,直欲一时将去。即如诗馀一事,于阮亭直雕虫耳,而以余读之,篝灯萧寺,中夜琅琅,觉十年中离别之苦、哀乐之多,无不怦然欲动,而艳思绮语,令人手推口维而不能解,则阮亭之移我情与我情之合于阮亭,诚有不自知者,又何「色飞魂绝」之足拟也哉!如余舌本作强、笔底如椎,偶赋短言,无关佳事。即至同里诸子好工小词,如文友之儇艳、其年之矫丽、云孙之雅逸、初子之清扬,无不尽东南之瑰宝,以视阮亭,并驱中原,犹恐不免为黄沛耳。(录入:天印山人周沛。)
维基
王士禛(1634年9月17日—1711年6月26日),小名豫孙,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斋号蚕尾山房,人称王渔洋,山东新城(今山东桓台)人,清代文人,进士出身,康熙年间官至刑部尚书。工诗文,勤著述,著作有《渔洋山人精华录》、《池北偶谈》等五百馀种。卒谥文简。

人物简介

人物简介
何永沂,广东中山小榄镇人,一九四五年农历七月二日在广州市出生;毕业于中山医学院。长期在医院的病房、急诊室、门诊部一线从事临床医疗工作。
点灯集·序(李汝伦)
中医生能诗,代不乏其人。
我华古医书皆古文辞,其中间杂韵语,如《外科正宗》每方下附一诗;《针灸大成》诸證治下皆用七言韵句,《汤头歌诀》更无须论,此固与诗隔山隔水,然其音节韵法与诗通。
医者诵习,久则入壳,曰曲径通幽,曰习于此,得于彼。
中国尚有医国医人、良医良相之说,医人心系国运,医国人蒙其惠。
杜甫虽非医生,但家有药栏,中老年皆曾“卖药都市”,当通医理。
苏东坡亦然,生痔能自药自医而瘉。
晚年居常州,知病必不起,乃不为自己开方,此二公皆以医国为己志。
至近代西学东来,学医者读洋医书,写拉丁文,故浸润诗道者不多。
或谓鲁迅、郭沫若皆学西医者,且终成一代文坛大匠。
余曰鲁郭原本有古诗文基础,学西医乃半路出家,旋又还俗,是学西医而非业西医者,所开药方只关灵魂,无关体肤。
粤何永沂君学于名牌医科大学,青于“不宜提倡”之年,长于文化遭革之岁,诗词如系缧绁,而永沂向此‘囚徒’投怀送抱。
既在诊室,又倚吟窗,鱼与熊掌双取而不一舍,昼则医人,夜思医国,皆吹毛求疵,有人善之,有天厌之。
君有句云“于国于家犹废纸,编成哭笑掷江湖”,诗词之不为世重,难为世用,堪为一叹。
然掷于江湖而废纸者,岂君诗乎?王阳明曰:“人之诗文,先取真意”,君诗有真哭真笑,真感慨,真性情,投之江湖,江湖有幸。
其真为废纸者,乃无哭无笑,装哭伪笑,如俳优之随锣鼓而舞之蹈之,随弦索而歌之哼之。
此类诗多昧于是非之辨,妍媸之分,邪正之识。
或以非为是,以恶为善,媚世媚俗,迎时迎节,平庸低劣,摭拾牙彗。
此类诗掷之江湖,江湖污染。
余曾为诗词队列之加长加宽而喜,亦为废纸之叠高叠厚而悲。
俯仰无憾于天地,去来无愧于黎庶,应人逝而诗生,勿人在而诗死,诗固赖锤炼,是精钢是粗铁,难欺明眼。
有者经久而不锈,有者生日便是死期。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极似卖矛又卖盾者声口,即“不新鲜”矣,何又“万口传”乎?然细味其意在望“江山代有才人出”,写时代之真情真事,歌时代之正气正声,为时代而呼李杜,勿弄生死同时或朝生暮死之物。
“歌暴尊秦颂圣时,谁能风骨似梅枝?江湖珍重董狐笔,不写人间造孽诗。
”此永沂愤造孽诗之多而发也。
建国以来,运动如兵连祸结,造孽不断,颂美造孽之诗铺天盖地。
“哀莫大于心死”,此等诗皆心死之作,全无半点人气活气,悲夫,其心为自家挖出晒乾乎,抑被人掏出剁碎乎? 永沂写出若干鞭笞各种造孽之诗,盖诗人以医者之明眸审视人间鬼蜮,望闻问切,直思刺肓之上,膏之下,逮二竖子以殛之。
然其诗照眼之间,状似委婉,以心电图观之,则起伏跌宕,轰鸣钟鼓,振幅酣恣,别有顿挫,嚼有馀甘。
“劫有馀哀人半老,史无前例幻全消”,“馀哀”,劫之重也;“半老”,劫之久也;“幻全消”,一道虹影,一幅海市,主观唯心主义,好梦破灭。
凡在劫中助纣为虐,企图捞取汤汁热、人肉腥之政客、左棍及盲信盲从盲动,助势成威之愚蠢,亦“幻全消”矣。
“村童雀跃乐洋洋,除夕家家豆腐香。
小巷深宵闻细语:一餐吃了一周粮”。
此永沂诗中朴白之作。
北方俗云:“富人吃肥猪,穷人吃豆腐”,此时豆腐身价提高到除夕珍品、稀罕物,可见平日豆腐也无。
然笔锋一转,向更深处钻进。
“一餐吃了一周粮”,岂饕餮者一餐猛吞一周之量,实乃一周之量不过一餐而已。
细细算来,一月只有四、五餐粮食,一年只有十八天粮食,则人人有饿殍前程。
而更可悲者,在饿而不许言饿。
言饿得于深宵,得用细语(不敢大声也)。
一九五七年广东某著名民主人士为民请命,称“农民面临饿死边缘”,被指为诬蔑社会主义,反动透顶。
揭发、批判、斗争、大右派。
小巷中人当然记忆犹新,口中言饿,可能招致口祸。
必须枵腹而唱饱,“鼓盆”(空盆)而颂圣:嚼圣德之巍巍兮,填肚皮之胀胀。
“君子食勿求饱”,吾民皆君子也,舜也尧也。
啼饥号寒之权褫无寸缕!
天乎,天乎,人间何世!
然政治上遭祸忒深者,仍为肠胃中无脂肪,头颅中有货色之文化人。
“廿年左氐春秋传,一代才人血泪场”(拙句),永沂正当冠时,然不能少免。
“发配深山为学农,方知水瘦与山穷”;“敲锣打鼓冻云开,不那寒宵圣旨来。
任是山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红埃”,诗从唐人句“避徵徭”中化出,即除夕吃豆腐处也。
青少年所谓“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逆反中再逆反,彼中聪明者开始醒转,悟道。
在实践中已打破玄机,扫荡玄虚。
“兢兢战战彩云中,紫带环腰道转穷。
书要自焚龙要捧,文人无骨可怜虫”。
诗咏某大翰林,位高云上,斑斓得很。
为要表忠,自称要焚毁过去一切著作。
此言之出,乃李斯变相焚书之议,终于引发一场史无前例之焚书烈火,使秦始皇自亏小巫。
呜呼,无骨文人岂止一人哉。
出卖朋友同志,取媚当道,以便“送我上青云”,此为一种,“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被迫大讲违心,此为又一种。
虽有差别,后者可原,前者当诛,然为“可怜虫”则一。
文革已过去二十多年,然此类“虫儿”,既未死绝,也未冻僵。
“举国曾欢烹巨蟹,低头又见小蟛蜞”,蟛蜞,蟹之小者,俟有机会便出穴横行,威胁农田、水利、堤岸安全。
若问蟛蜞姓甚名谁?南京一老教授称作“牛二”,永沂则道:“柴门闻吠寻常事,识得文痞旧姓姚。
” 永沂“不是佳人不是贼,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联脍灸诗界,每使名家击节。
“也无风雨也无晴”原为东坡《定风波》中结句,作于元丰五年,时乌台诗案了结,几死而未死,被下放黄州。
回首惊心,风雨如晦,前瞻来路,布云似盖。
如系佳人,何以遭贬;如是贼,何以免杀。
此联如赠东坡宜矣。
于当代,不是佳人者,不是权贵,不是大款,不是歌星影后……;不是贼者,不再为改造对象,可免于挟起尾巴作人。
耐人寻味者,资产阶级臭时,此辈头顶资产阶级屎盔,资产阶级香时,此辈则摘了资字大帽,与资产阶级脱离亲子关系,入藉纷纷下岗之无产者内。
宜然知此联者,初见其人必曰“不是佳人不是贼”,相与大笑。
永沂诗中佳句佳什甚多,此处略举数例: 屈原问天我问心,生岂不哀死岂真。
厄运检书为伴侣,棘途强我作诗人,诗爱旁门能啖鬼,我无左道可通神。
阿Q气救心良药,屡梦乘槎拥白云《放言》 神佛满天好打油,中华自诩是神州。
封来封去神千榜,却少神名号自由。
《重读<封神榜>有悟》 居然戏假能成节,堪令吾徒眼界新。
皇历重翻一页页,宫中何日不愚人。
《愚人节打油》 谁复幻虚寻蚁梦,自思无意惹蜂窝。
《遣怀》 日落松岗三碗酒,诗成读者半打人《生日杂咏》 永沂是位好医生,晚间仍常有电话问病者,不得安宁,难为他有如许逸兴、时间,其研究聂绀弩诗探秘索隐,每有创见,文行则大家学者,使研聂者服。
与余推心相交十馀年,仪态儒雅,白衣秀士。
每抽暇自番禺携酒枉过,则必先招二三好友,酣畅淋漓,忘形尔汝,月旦诗文,考论天下。
余患心疾住院,永沂几每日一长途电话,垂询查问,给予遥控。
其为医也,取诗道之温柔敦厚;其为诗也,取医道之济世活人。
时而披发仗剑,驱狐逐鬼。
余敬其人,喜其诗,然从未当面捧之为西子王嫱,十全大补。
某日永沂讨序而来,曰“知兄病惫,常不忍开口,好在诗有油味,可博一粲,有利于病。
”余徘徊地狱天堂门外,鬼卒相凶,睛突突焉,刃铮铮焉,余不敢前,执永沂诗而挑之,鬼则愈怒,作欲砍状,余悚然退,自思此人间诗,不足与鬼神语也。
乃以平素读其诗之零碎杂感,拼装成文,中多藉他酒杯,浇我块垒,如今假话假货充斥,余以之冒充曰序,可乎?
点灯集·序(李经纶)
在当代诗人中,何永沂是一个异数。一些有识之士称其诗为“点灯体”或“永沂体”,就是因为他的诗,以其卓拔的思想,融铸古今的艺术,自出机杼的创造意识,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厚重的历史沧桑感,予人以一种全新的感觉。他的许多优秀诗篇,已不胫而走,影响越来越深远。永沂的诗,少有春郊试马,志得意满的欢愉,亦罕见花前月下,温言絮语的陶情。给读者更多是扼腕的沉痛,仰天长思。许多人爱读何永沂的诗,倒不是喜欢自找苦吃,而是寻求心灵的契合,思维的警示。在我看来,他的诗思奇崛而又出手自然,冷香内蕴山河热,恐怕是读者倾注的主要原因,当人们惊呼当代诗词的走向之时,早已有一些诗人走在时代的最前列,作出了无愧于前贤的贡献,其中便包括何永沂。这不能不说是时代的特别恩赐,我想,永沂的诗将有永恒的生命。>/p>
点灯集·自序
先容我借他人高论一用。 顾炎武语录:“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变者。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为诗,可乎?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未尝似也,如此者可以言诗也已矣。” 集黄仲则诗:“只知独夜不平鸣,更值秋来百感并。一日尚存休灭性,不妨明日有狂名。” 龚自珍语录:“……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书汤海秋诗集后》)” 集龚自珍诗:“幽光狂慧复中宵,尘劫成尘感不销。赖是小时清梦到,四厢花影怒于潮。” 陈寅恪语录:“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 鲁迅语录:“古之诗人是有名的‘温柔敦厚”的,而有的竟说‘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你看够多么恶毒?更奇怪孔子‘校阅′之后,竟没有删,还说什么‘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哩,好象圣人也并不以为可恶。……后人能使古人纯厚,则比古人更为纯厚也可见。清朝曾有钦定《唐宋文醇》和《唐宋诗醇》,便是由皇帝将古人做得纯厚的好标本,不久也许会有人翻印,以‘挽狂澜于既倒的。′”(《古人并不醇厚》见《花边文学》) 郁达夫语录:“讲到了诗,我又想起我的旧式想头来了,目下流行著的新诗,果然很好,但是,像我这样懒惰无聊,又常想发牢骚的无能力者,性情最适宜的,还是旧诗,你弄到五个字,或者七个字,就可以把牢骚发尽,多么简便啊!” (《骸骨迷恋者的独语》) 聂绀弩语录:“旧诗适合表达某种情感,二十馀年来,我恰有此种情感,故发而为诗;诗有时自己形成,不用我做。”(《<散宜生诗>自序》)“我作诗只是一种文字游戏,说得漂亮一点,是一种不须惊动别人而自得其乐的文字游戏。”(《<散宜生诗>朱正注本后记》) 邵燕祥语录:“……而打油诗之所以为打油诗,不管各家风格迥异,其关注民生,直面现实,疾恶如雠是一致的;可以说,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正是这些打油诗的灵魂。”(《当代打油诗丛书弁言》,见《夜读札记》广东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一年一月第一版)。全文参看本书“附录”) 钱理群语录:“……耐人寻味的是,这类打油诗的变体(何按:指周作人创作和议论过的“杂诗”一类),竟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得到了异乎寻常的发展,而且一直影响到八九十年代的旧体诗创作。其首屈一指的代表诗人,自然是聂绀弩。人说他‘以杂感为诗′,正是承继著鲁迅、周作人那一路的。他自己则一再表示‘微嫌得句解人稀′,舒芜认为这是‘要与传统的诗学严格划清界限,怀疑别人是否懂得这个界限,是否仍然用了传统的标准来肯定他赞美他。′被称为‘聂体′的打油诗是具有更鲜明的时代特徵的。在那‘史无前例′的黑暗而荒谬的年代,人的痛苦到了极致,看透了一切,就会反过来发现人世与自我的可笑,产生一种超越苦难的讽世与自嘲。这类‘通达、洒脱其外,愤激、沉重其内′的情怀,是最适于用‘打油诗′的形式来表达的。聂绀弩与同时代诗人(这又是相当长的名单:杨宪益、李锐、黄苗子、邵燕祥……等等)的试验證明,‘打油诗′的形式,既自由又随便,为个人的创作留下了比较大的空间,又便于表达相互矛盾,纠缠的复杂情感、心绪,具有相当大的心理与感情的容量。尽管它需要有更高的精神境界,更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但我想,在我们这个充满矛盾的处于历史转型期的时代里,打油诗体是可能具有更大的发展前景的。(《20世纪诗词:待开发的研究领域》见《全国第十四届中华诗词研讨会论文集》)。 当了一次“文抄公”,套用文天祥《集杜二百首?自序》中的话来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各家“先代为言之”,且奇警精辟、生动传神,只好照录可也。 在下医馀为诗,正如聂翁所说的:“只是一种文字游戏”,“旨在自娱”。关于诗的游戏论,在我心中思之已久,正好借此处一吐为快。荷兰约翰?赫伊津哈在《游戏人》书中有《游戏与诗》一章系统地论及这个问题,哲语连珠,全面详尽。但西方之说与中国国情终有隔阂,比他早一百多年,清朝诗人张问陶已有一首七绝道破玄机:“想到空灵笔有神,每从游戏得天真。笑它正色谈风雅,戎服朝冠对美人”。之后,又有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道:“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并进而说:“文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与于文学之事。此其所以为天才游戏之事业,而不能以他道劝者也”。王国维所论之“文学”当然包括诗在内,而且诗是文学“大家族”中最重感情者。古今中外各家的游戏说,我的理解是可归结为“童真”和“缘情”。童真,“六九童心尚未消”是诗家的最高境界;缘情,出自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一提到“诗缘情”说,人们自然会想到“言志”和“载道”。历代封建统治者均看到诗在社会有一定影响力,为了为己所用,他们把“言志”、“载道”的真善内涵抽去,而不断地塞进皇家的私货,改制成两把枷锁,堂而皇之地套在诗身之上;另诱以科举功名,压以文字大狱,就像一把双锋利剑,欲令天下诗人尽入彀中,于是应制诗年年不绝,代代无穷。后又有“服务论”,诗成了服务小姐,“顾客”便是上帝,要察颜观色,到头来只能唯唯诺诺,莺歌燕舞,供上一笑。后更有“工具论”,诗变得更加可怕了,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舆论工具”之一,如此,“为诗欠砍头”(陈寅恪句)随时地威胁著诗人的心理,这种充满著血腥味的危险的“游戏”,当然是儿童不宜的了,更何来无忌童言。总而言之,各家所说的“游戏”是指心灵的游戏,诗词既然是心灵游戏,尘世当大赦之,不要让它去“服务”,去投其所好,也无涉功利,要还诗人心中一个儿童乐园,还诗人一角自由天地。任情率真,无拘无束,“来不可遏,去不可止”(陆机《文赋》),钱理群所评的“打油诗”正是这种境界。拙诗道:“我爱诗真略带油”。 现在,请来看看本书封面,此乃诗书画印大家林锴兄设计的,上书“杂花生树,乱石崩云”八个大字,是我撰的集句联,“杂”“乱”两字正好借来形容我这卷“打油诗”。“杂”,朋友们可理解为“杂诗”、“杂文”、“杂家”、也可以看作是“杂货摊”。此外,“杂花”也是野花,我写诗既非家传,也无师承,纯属自通自娱,带有点野性不足为奇也。至于“乱”,吾诗不言“志”,不载“道”,不入“温柔敦厚”囿内,不衫不履,无教无法,“情之所至,诗词自来”而已,上述种种,是不是“乱”了套?但祈读者不会联想到那段著名的最高指示“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中的“乱”字,善莫大焉! 清入张潮道:“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亦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著得一种得意之书,庶无憾耳。”现《点灯集》编成在此,对上述诗文议论有兴趣的朋友们不妨一读。龚自珍知交魏源曾有信给他进忠告:“常恨足下有不择言之病”,“不择言之病”,吾诗亦有,愧无良药,只好由它。但香港大学教授周锡韦复兄来信竟道:《点灯》诸诗“口没遮拦,生动而过瘾”、并不以“口不择言”为病,反以为佳,他的说法亦是很多朋友的观点,可见时代不同了。历史在进步,拙诗道:“友尽与时俱进者”,此所谓也。 是为自序。 二零零三年于点灯书屋
点灯集·各家评语
周退密(上海文史馆学者、诗人、书法家)
诗歌须为时而作,白傅言之久矣。变风变雅,此内容变化之时也。宋词元曲,此形式变化之时也。乃至于语体白话,此受欧西诗风浸润,内容与形式皆变之时也。 吾友何君永沂,以其精微洞察之力,写机智辛辣之诗,针对时代,与白傅讽谕异曲同工,可谓为时而作。以“点灯”名集,显幽阐微,洞烛世态,此诗人立言之旨也。铸鼎象形,顽廉懦立,此诗人入世之愿也。读何君之诗,当作如是观。
贺苏(湖北大学学者、诗人)
《点灯集》作者自谓其诗“不伦不类、不规不矩、不温不柔、不敦不厚”,“正统派、庙堂派都看不上眼”。窃以为《点灯集》之价值,恰在于此。 诗无激情,非诗也;诗无形象,非诗也;诗无境界,非诗也;诗无历史反思,更非诗也。《点灯集》之诗,有激情、有形象、有境界、有历史反思,此真诗也。 一个失掉自我的诗人,不成其为诗人。《点灯集》有黄仲则,有龚自珍,有聂绀弩,更有作者自己——一个昂然而立直面人生的智者。 我是“江湖一个野诗人”,未入庙堂,不属正统。酷爱聂诗、熊诗、何诗。聂、熊、何均为反温柔敦厚诗教之最力者,何尤甚。读他们的诗,可治文人的软骨證。
梁藻城(顺德布衣诗人、书法家、曲艺家)
君诗取径广阔,今古同参,尤于当代名家之致意焉。读其诗,冷焰奇气,迫人眉宇;风雨鸡鸣,惊人好睡。尤复博采语汇,腐朽神奇;直抒胸臆,奴视风雅。或有病其放诞不醇者,不知其可贵处即坐是。温柔敦厚云云,乌足以牢笼才人也哉。
舒芜(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作家、诗人)
永沂先生正式出版《点灯集》,忆录以往所上笺启中的读后之语以代评:(二零零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先生诗功日深,诗境日进,“不作人间第二流”,正非虚语。《自嘲》四律,郁怒排宕,如“诗随序变观桑海,邑有盲流愧杏林”,“未缘酒烈销前事,肃听宫深唱后庭”诸联,最与散宜生神似而非貌袭,佩服佩服。(二零零一年四月十一日信) 拜读大作《点灯》(六——八月)选录,美不胜收。其中《大梦》二律、《主、奴才、奴隶》(六叠),皆淬然见道之音,非寻常吟咏。而《夜饮剡溪值月圆》一绝,淡墨浓情,尺幅千里,尤得风雅之正,讽诵涵茹,心胸开宽,不徒艺境高妙已也。(二零零一年九月廿一日信) 大诗《三笑》三律,曼衍鱼龙,忧深虑远,吾于笔墨外窥其用心,即以“我存我处费吟哦”品之,何如?大作熊鉴诗集代序,深入自得,而又足以阐发熊公诗心,论文难到之境也,佩服佩服。解“涌血成诗喷土墙”之“墙”,尤出人意外,顿开茅塞。(二零零二年一月十五日信) 大作美不胜收,赠侯井天先生四律,尤见功力,“修道懒观儒外史,得闲来坐井中天”一联,概括侯公平生,深抉笺聂心事,巧切姓名而不伤雅,得散宜生家法,佩佩。(二零零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熊鉴(广东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路边吟草》作者)
永沂《点灯集》要正式出版,大喜。记得八年前我曾有诗题道:“敢在深宵大点灯,管他太守是田登。诗如紫外光犀利,穿透泉台十八层。”今觉意犹未尽,再题七律一首为贺:“何郎讽鬼又欺神,郁郁文章猛谑辛。说笑无妨三石假,言情必认十分真。点灯偏不留官面,起搏因怜缺氧人。正值儒林萧瑟日,杏林开出一枝春。”
林锴(北京文史馆诗人、画家、书法家)
何大夫:……君自谓首先是大夫,其次乃诗人。弟未经君号脉,医道深浅未敢断。而作为诗人,君真一等才也,所作往往妙语如珠。而集句联一集,有庄有谐,有的令人喷饭,有的令人沉思,有看似未工而转妙者,佩极、佩极。(二零零一年十月十一日)
马君骅(安徽大学文学院学者、诗人)
余患眼疾,持放大镜反复阅读《点灯》诗,视为一大快事。还用卡片抄下几十副诗句佳联,在手边常读常新,有的佳句,在反复玩味之馀,兴犹未尽,忽而兴来就用宣纸写出,挂在书架旁以求读得方便,抬头便见也。 宋诗论大家严羽《沧浪诗话?诗辨》曰“夫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钟秀评:“严仪卿曰:‘诗有别才′,千古定论。”(《观我生斋诗话》卷一)何君永沂读医书,操医业,而善于诗,洵具天赋“别才”、“别趣”。 严氏下文接云:“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李东阳评:“然非读书之多,穷理之至者则不能作。论诗者无以易此矣。”(《麓堂诗话》)李肯定严说是。永沂业馀芸窗穷研历代名家诗词,涵泳融贯,取精用宏,造诣诗风别具一格,正證严说不诬。 严沧浪又说:“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崔旭评:“学者识之体,悟者识之用也。‘读书破万卷′,学也;‘下笔如有神′,悟也。”(《念堂诗话》卷三)严、崔所说“入门”、“立志”、“学与悟”“体与用”,皆植根于“识”。何君之诗有自己独具之“识”,不蹈凡俗,不落言筌。又与上说合。 才学识三者萃于一身,宜乎《点灯》卓尔不群。
张金煌(湖北大学学者、诗人)
在岭南,像熊鉴这样的诗人还有不少。由于他们“公私交往久之,肺腑相倾,肝胆相照,蹇运近似,诗道复合”(李汝伦语),而且常有唱和,他们的诗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中国当代诗词界的一个十分活跃的独特的诗派,我想大概可以名之为“岭南派”吧。熊鉴、李汝伦、朱帆就是这个流派的代表。其实它至少还应该包括另外两位诗人,一位是身居武汉的,以“老夫今有幸,不写示儿诗”的脍炙人口的名句而蜚声海内外的八十五岁高龄的老诗人贺苏先生;一位是以《点灯集》饮誉诗词界的中年诗人何永沂先生。(《读<路边吟草>》)
梁守中(中山大学学者、诗人)
清梦楼主人何永沂兄近拟重订出版其大著《点灯集》,忆昔读《点灯》初本时,曾集其句得七绝一首,诗云:“一自飞霜冷小荷,尚留莺唱绕南柯。烟花散尽天如墨,起读文山正气歌。”此集句诗自觉尚浑成,当合清梦楼主人脾胃,此亦不评之评也。
陈永正(中山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广东书法家协会主席、广东诗词学会副会长)
诗之为道,有如佛法,以心传灯,光明不绝。何子永沂以点灯名集,其意或在斯乎!抑谓前灯已熄,何子以大精进力,见身为灯,欲度世人于渺漠暗冥之乡乎!
周锡韦复(香港大学中文系学者、诗人)
《点灯》诸诗,生动而过瘾,顺情直遂,口没遮拦,又能出以形象,为社会传神,为生民写照,而又有真我在,此境良不易到,佳作也。 何君点的是“无影灯”,手术台上,一切清楚了然。于苦笑热骂、长针利刃间,隐藏著医者的仁心,所以为贵。有诗人之诗、学人之诗、画人之诗,何君的是扁鹊、华佗之诗。药石有灵,触手生春,深愿如此。
熊盛元(江西诗词学会副会长)
何子永沂,真率之士也。术擅歧黄,性耽吟咏。所为诗词,渊源有自。悄立市桥,仲则之吟肩常拍;狂胪文献,定庵之坠绪遥承。尤可贵者,每以良医之眼观世,洞察疮痍,深明痼疾,故形诸笔墨,虽多骇俗之言,而皆率真之情也。如“随风日夕软丝长,舞态翩翩绿满塘。愧我亦曾腰几折,有何本事笑垂杨”(《垂杨》),讽世之馀,亦反躬自问,具见仁人心肠。彼胁肩奔走,曲学阿世之徒,诵此能不愧死乎?又如“任是深山多绿意,也应无计避红尘。半生气短空馀骨,六载宵长苦待春”(《山居秋思》),已落红尘,何来净土?纵欲追寻,亦犹逃峰赴壑,避溺投火,终归一梦。梦已成空,犹自苦待,其理想之执著,信念之真诚,直可感天地而泣鬼神矣。诵定庵“宫扇已遮帘已下,痴心还伫殿东头”之句,能不感极而生悲,悲极而奋起乎?际此星沉月落之时,一灯熠熠,红接混茫,照征人之前路,慰志士于长宵,岂不远胜于州官之火,旋烧旋空也耶。
黄坤尧(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学者、诗人)
永沂兄敏于事变,写作甚勤,贴近时代脉搏,弥漫社会气息,嬉笑怒骂,见诸笔墨。惟于诗律则不甚措意,大抵自成一格,深具打油韵味,琅琅上口,抵死幽默,读者当有会心焉。其实诗艺多方,而大盗不止,虽秉春秋史笔,于事何补,要识牢骚发尽,旋惹新愁。湘泉痛饮,万方多难,抒情言志,自保灵根。诗中自有一片性情天地,繁花异卉,永沂惜之,并邀共勉。有诗为赠:“久慕医生大点灯,肺炎菌毒语丁宁。人间多少荒唐事,失笑统归非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