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 1 首
呜呼我孙女，汝胡为异物。
汝生一何促，我痛一何切。
默坐念畴昔，触事皆呜咽。
倘不昧汝灵，且复听我说。
赋命我偏薄，积殃神所嫉。
钟情怀抱物，前后至于七。
其存有女五，汝父在子一。
何须百为多，善庆犹可必。
及长聘汝母，令德宜家室。
仁和著颜色，福禄期他日。
庶几熊蛇梦，令我百忧失。
无端我小女，十岁又遽殁。
况复东床哭，三孀奈孤孑。
忽忽在世间，无处非憯怛。
益思抱孙忙，慰此心烦郁。
荏苒阅岁年，药饵兼祷乞。
时当己巳夏，狼狈西郊出。
次第尽室来，汝母将并挈。
闻汝始在腹，或恐有差跌。
留之汝外家，以待诞弥月。
过期久未娩，一念长如结。
开正月初四，汝门帨方设。
病里消息传，喜动屐齿折。
祥庆自此始，命名志其实。
迨移楮子岛，正是二月末。
汝母抱汝至，急手置我膝。
仔细看眉目，玉雪何皎洁。
自然情爱殊，固无男女别。
岂云但胜无，可笑陶靖节。
孩笑日有知，英粹渐成质。
学步又学语，婉娈真少匹。
红绿称下上，观之益妙绝。
须臾不曾舍，出入独自悦。
时或乍违离，每怀心缺缺。
自幼苦疮毒，为是有胎热。
疗治汝不厌，经岁方消歇。
前年暮春者，汝病忽惊窒。
危厉自万端，医云腹有鳖。
捲送洛北庐，砭石久不辍。
果然获良已，稍可忘忧惙。
又因汝母痁，柏谷月屡阅。
季夏汝弟生，丰盈好气骨。
得汝固已幸，重见兰芽茁。
居然两个孙，在我五十八。
垂老至愿副，嘉汝母贤哲。
只怜汝龃龉，慈爱为所夺。
会汝祖母行，同归意已决。
旧恙奈复作，差池堪叹咄。
俄闻自昭洞，不虞患痢泄。
绵延涉旬月，展转增危缀。
回生纵神助，亦汝刚似铁。
中秋取汝来，瓦璋无优劣。
姿容觉妍好，肌肉悯消脱。
起居戒风寒，饮吃远肥腯。
肥儿药成丸，消食饼调䴲。
寘之我怀中，将护恐不密。
汝亦体我意，不复敢违越。
今年已四龄，心识愈清彻。
学母无不为，着处少疏阔。
针缝略已惯，妆粉亦自抹。
元来警悟甚，且也颇唐突。
言人所未言，察人所未察。
吾尝语汝母，汝如汝女不。
当其在洛日，恋我情难遏。
一物见辄思，何异陆郎橘。
騃婢不识我，妄谓彼白发。
汝乃愠于色，固请笞以罚。
惟其孝敬心，天性所由发。
寻常接遇人，款曲靡所恝。
看诸日用间，不是凡儿列。
而我老寂寞，穷愁恒兀兀。
赖有汝为伴，陡觉胸襟豁。
汝弟尚襁褓，任汝供游佚。
味分王老甘，绽补社女褐。
登背不知疲，挽须何用喝。
夜卧并衾枕，朝起亲盥栉。
凭槛玩庭草，牵衣拾园栗。
星名诵角亢，年事记甲乙。
风帆与云树，一一资谈屑。
大书教数字，字义能自述。
默来看题目，犹知辨书帙。
客至出而拜，酬酢礼无阙。
奇妙有如此，长者堪愧诎。
汝母或一打，我辄烦呵叱。
勤勤爱惜意，何翅千金镒。
仍看汝诸姑，以女不以侄。
有来自黄江，初颜即亲昵。
逢迎乐靡极，别去涕几雪。
曩汝母与弟，相继经疹疾。
因之有戒心，家族遂分裂。
汝母独将汝，几日守蓬荜。
吾归自松楸，问汝何瘦苶。
答云食无肉，不堪盐菜龁。
闻来我心伤，临餐哽便噎。
汝母携病儿，就医访治术。
汝故不愿从，与我同闲逸。
六月又送汝，为缘邻痘怵。
城南托汝姑，濡滞秋仍迄。
悠悠雨相忆，往来有小札。
汝当百种日，却造三清谒。
初闻汝有疾，只谓偶病暍。
数日有急伻，望我来救活。
夜半渡汉水，穿过狐兔窟。
城门待晓钟，行意何卒卒。
到舍亟问汝，百症皆危卼。
口语已似瘖，手足半成厥。
风与热交攻，土为木所伐。
我乃执汝手，视听都芒芴。
饮泣更无言，忧心徒结愲。
日夜与汝舅，奔走试汤焫。
巫祝不嫌渎，龟筮且询吉。
思竭力所及，尚蕲神明骘。
一息仅如线，三日方就灭。
谁知阅月离，竟是穷天诀。
哀号敛汝形，清晓出素绋。
掩土倩汝族，不忍躬临穴。
含悲返吾庐，悄坐到日没。
尘埃抚遗迹，阶庭及户闼。
箱箧检旧赠，扇墨兼纸笔。
娇姿与琅语，梦寐犹恍惚。
欲忘自未忘，纡轸何由拨。
若汝初未生，悲喜俱应蔑。
奈何生而殇，反使肠肚割。
默想汝为人，不宜遽夭阏。
蚤成若为祟，何限有慧黠。
我亦屡折肱，冥升愈畏慄。
故当按法地，一人不枉杀。
敢谓种阴德，庶或逭灾孽。
况今处穷约，浮荣谢簪笏。
晚节任随分，曾不愠三黜。
造物有何忌，于汝祸更烈。
与夺若是舛，此理终难诘。
借复有百孙，我岂跻耄耋。
其生或可见，未期相始卒。
所以爱汝笃，日日勤拭拂。
将余到七旬，汝可友琴瑟。
念此意欲速，对汝指几屈。
万事遽堕空，浮生真一瞥。
原汝早有弟，乳道苦已竭。
糜粥以为命，讵足充饥渴。
真元自暗铄，驯致病且𣨛。
又自鞠汝来，转觉生计拙。
所服岂纨绮，所食惟蔬粝。
死后始制衣，未奠饭一钵。
我目未及瞑，此恨无时毕。
且汝与亡姑，事事渐髣髴。
每见辄惊疑，不欲露口舌。
还从八载后，同作千古别。
空山两小冢，有若相随率。
存没尚堪论，今古总倏忽。
何当复见汝，夜台昏如漆。
空馀此老翁，呼天独啼血。
骎骎已秋半，露冷风浙浙。
林果渐看熟，村儿任尔聒。
触物自感伤，永夜悲蟋蟀。
嘉排往哭汝，新封土一撮。
深窅更无邻，亦恐为侵啮。
移汝近汝姑，四时奠馀啜。
幽明庶俱安，人事从此讫。
去来孰送迎，山峦但嵂崒。
吾衰亦甚矣，疾病仍汨汨。
几何不从汝，生灭瓦回斡。
汝弟在所育，汝母在所恤。
吾当忍吾悲，且学东门达。
作诗寄冥漠，此情汝可悉。
